热气球开始慢慢往下降。
阿多在筐子里哇哇地叫着,提醒众人千万小心,务必把落点带到营地以外。
盖因敌人退走之后,医官在营地里起了火头煮水,以备诊治伤员所用。而那热气球的表面,乃是一重重的生漆,最易着火。万一沾着点火星,费了许多精神慢慢制作成,被无数少年傔从视若珍宝的气球,可就要报废了。
当下众人嘻嘻哈哈地聚集起来,一齐拉着绳索往外拽。
这大家伙起飞的时候好像容易,下坠的时候,却很难控制。十数人拽着粗绳,犹自被带得立不住脚,远远看去,便如一只巨大的蜈蚣在地面翻腾。
待到气球缓缓坠地,阿多抹着汗从框里爬出来,每个人都上前,拍打他的肩膀、胸脯或后背。郑锐下手尤其重,拍得阿多身上冬冬作响,拍得他七歪八倒,痛得嗷嗷叫唤,又忍不住咧着嘴笑。
大家都明白,适才这一场,实在是这个渤海少年救了大家的命。而他冒的风险,并不比谁小。
因为野人就在外围勐攻的缘故,热气球起飞时该做的准备,全没妥当。应该拴着碇石的绳索,是被几名书吏抓在手里、缠在腰间的,而阿多带上气球的燃料也只有一袋煤那坚持不了多久。
气球腾空的这段时间若有大风吹到,气球无论飘往林间还是海上,唯一的乘客都很危险。而如果气球开始下坠,野人却没有退走,阿多很有可能直接落入数百上千敌人的围绕,说不定瞬间就被砍成肉泥。
只他这一次决断,回到来州以后,至少也要叙功上等了。
一直到黄昏时分,先前那名跟着野人们退走的胡老汉,都没回来。郑锐有些担心,提议趁着天还没黑,退回北面的顺化营再做打算。
但李云决定继续在此立营,而且要灯火通明。
夜深的时分,他举着用药草扎成的火把,巡视了战场。滩地各处都弥漫着血腥气,还有千万只大到赛过胡峰的蚊虫不知从何处飞来,发出可怕的振翅声,如同一团团的乌云在荒草间飞舞。
那些被遗留下来的野女真伤员们,这时多半已经死了,只有七八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还在若有若无的呻吟。
李云又绕了两圈,挑出了几个肢体受创,看起来还能挽救的野人,把他们拖在地上拉扯到营地外头一处洼地。
他刚开始动手的时候,那几个野人勐烈挣扎,显得非常惊恐。
但也有镇定的。
有个手腕被砍断的人,先前大概晕厥过去了,这会儿才醒过来,他呱啦呱啦地说着话,竭力安抚同伴,甚至还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地跟着李云,试图让李云看到自家脸上的笑容。
李云转身回了营地,然后让忙碌了很久的医官给他们做简单的治疗。
虽说这场厮杀缘于误会,可毕竟己方也死了好几个人,将士们的杀性还在。医官对这个命令不太乐意,虎着脸给他们上了药,粗粗包扎过,转身就走。
营地里的将士们拿出了铁锅,烘烤着杂粮饼子。有几个士卒光着膀子跳到溪水里捕了鱼,正在商议着怎么吃。
李云拿了两个饼子回来,每个掰成两半,放在那几个野人的身旁。
倒不是他小气。此前蒙古军威逼中都的时候,像这样的杂粮饼子,一个就能卖到一百钱,一个饼子就代表了一个人甚至一家好几口人的性命。
眼前这些野人,估计日子过得也差不多。
虽说合厮罕关周边的土地肥沃,出产也多,但东北内地的冬天实在太可怕,每年的风雪寒潮,都足以带走许多人命。李云看得出来,这些野人的身体都很强健,但明显是在艰苦生活锤炼下,透支生命力的结果,和定海军麾下吃饱穿暖,然后经历苦练的将士们是完全不同的。
李云在北疆服役时曾亲眼看见,好些原本强壮凶悍的士卒一过三十岁就迅速虚弱,然后各种疾病也忽然迸发,三年五载之内,他们就从活人变成行尸走肉,然后死掉。
眼前这些野女真,比北疆的武人要愚昧十倍百倍,生存的环境则比北疆更恶劣。他们在深山里的挣扎,就如野兽一般,如果想活到三十岁,他们恐怕得运气非常好才行。
那个断臂的野人拿着一个饼子,有些夸张地俯身感谢。
夜幕中,他满头的乱发和胡须半掩惨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鬼怪一样。
李云向他摆了摆手,回营休息了。
这一天里,所有人都很辛苦,除了轮值戒备的士卒以外,营地很快就陷入了寂静。
次日清晨,哨兵禀报说,安置在外头的野人伤员死了两个,还有几个人不见了。
中午时分,营地里那条大狗汪汪的叫了起来,小孩带着大狗,起身就往外狂奔,几个哨兵都没拦住。
是那个胡老汉带着数十个人回来了。
小孩子奔过去抱住了他,大声笑起来。
胡老汉洗过了脸,重新扎了头发,整个人显得精神很多,还换上了一件非常破旧但却很干净的袍子。
而跟在他后头的数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