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是杜丽娘由生到死的重头戏, 此时石台之上的老戏楼里水袖翻飞,软糯的苏白唱腔犹如涓流细水,陈晏起手背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叶鹭, 目光却像是越过她, 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四年前的初夏, 他第一次见到叶鹭。
当时叶鹭是邻市中学来省会参加比赛彩排的选手,跳的是由李清照的《常记溪亭日暮》改编的《采莲女》,一片枝条绿的裙袂里她的舞步最为出挑, 高难度动作几乎都由她完成, 但是队形里位置却在角落, 镜头寥寥无几。
彩排之后, 电视台的导演提出要换雨景特效, 编舞老师斟酌再三, 告知替补叶鹭的女孩上了台。
陈晏起那时正因为被迫表演而心情不佳,看到小姑娘受了委屈反而一脸镇定,只是提着纸条绿的裙摆跳下舞台,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开, 便有些好奇起来。
壮硕的牡丹沉甸甸地坠在绿叶丛里, 他靠在爬满蔷薇的石拱门上, 笼着长袖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又温温吞吞地愤懑不平,没忍住笑出了声。
花园已入□□,满墙的夹竹桃树像围城一样,将前面的演播厅与居民楼隔断开来, 此处人迹罕至, 正是长夜最寂寂的时刻, 少年的声音如同破军之号,激得女孩立时僵住了身体。
高高的月灯下面,她站的笔直,两只眼睛哭得红扑扑的,挺翘白皙的鼻尖也泛着粉,一看到人影就如临大敌道:“笑什么笑!讨厌鬼!”
“这么凶啊。”陈晏起还是歪着身体,隔着门前的几道花枝,将目光落在女孩半拖在地上的荷叶边裙摆上,他嗓音里略带几分委屈,出声问她:“别人抢了你的,你就来欺负我?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鹭一怔,看到石拱门花影里隐约露出来的宽袖广身长袍,忙几步便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的面前,她微微仰头,目光落在少年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上,他歪着头讨教,高高束起的长发散落汉服肩头,懒散地立在那,突兀得好像是神鬼志怪戏文里的漂亮精怪一样。
她喉头一噎,已经到唇畔的话顷刻就没了踪影。
半晌,她低下头,绞着手指认错:“抱歉,我以为你是我朋友。”
“被你当做讨厌鬼的朋友?”陈晏起忍不住笑了起来,见女孩脸颊绯红一片,便不再拆穿她的遮遮掩掩,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很晚了,赶紧回去。”
叶鹭垂下眼,微微吸了吸鼻子,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可以再待一会么?”她虽是请求,但语气却十分无望,也不管陈晏起是否愿意给她这份安宁,就直接蹲到了一边,又把脸埋在手臂里,静静地抽泣起来。
陈晏起还没见谁会这么无视自己,故意逗道:“这么想留在我家。怎么,看得上我?”
叶鹭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大脑短暂地宕机了一刻。
乌云里骤然落下雨滴,她刚觉得后颈微凉,紧接着就看到眼前的少年挪向自己,头顶遮出阴影,她仰起脖颈,就看到一截素白的广袖,雨滴渗透布料,晕出深色的印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终于从四周雨打绿枝清脆的响声中回过神,就听到略带无奈的嗓音缓缓响起,他笑说:“刚刚是我失礼。但就算是报复,你也不用让我淋这么久吧?”
叶鹭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连忙笨拙起身,她被花园旁边的花藤绊了下脚,下一秒就被少年隔着薄纱质地的舞衣拽住了手臂,她躲在陈晏起的衣袖下,不知不觉中便被他带入了深庭的荷塘边。
这里白天她跟着舞团也来过,带他们参观的老师还嘱咐过,这一处已经到了私宅不要擅自过来,主人家会不高兴。
当时有人偷偷商量着要来逛逛,她留心听着便知道这里是辰起集团的私产。
刚刚的碰面过于尴尬,她没来得及深想,此时叶鹭回忆起少年说这里是他家的话,心里便隐约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被市中学捧在手心里培养的陈晏起,成绩顶好,运动细胞发达,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陈晏起,还有被很多女孩偷偷恋慕的陈晏起。
冰冷的水渍从鬓角滑落,叶鹭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余光落在手背上的残粉,才发现自己刚刚又哭又淋雨,妆容全都花掉了。
“老低着头做什么?”陈晏起突然走到叶鹭对面,他解开长袖湿透的外衣的带子,自顾自地坐下道:“我长得有那么难以入眼。”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叶鹭感觉陈晏起一句话就踩到了她的痛脚上。
她把头低的更狠,咬牙道:“是我长得不漂亮。”
“怎么会。”陈晏起几乎是脱口而出。
叶鹭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她忐忑道:“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陈晏起正脱掉一半的外衣,细白收身的里衣衬得他肤色更白,眼眸更深,他看了眼叶鹭额前厚重的刘海,继续把自己的长袍解下来,只是问道:“知道怎么才能上台吗?”
“啊?”叶鹭疑惑,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