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屠日禅的使者是最后一个见到刘瑞的。
相较于右贤王部和王庭、伊稚斜的出手阔绰, 这个使者怎么看都像是赶鸭子上场的货色,透露出与匈奴画风极不相符的小家子气。
刘瑞注意到于屠日禅的使者在坐下时有个比较古怪的动作——寻常人因外套与曲裾的版型而要提着下摆缓缓坐下,但是在于屠日禅的使者这儿, 他坐下的习惯不是撩起厚重的羊皮外套, 而是身体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经常下跪的人才有的特殊习惯。
“王庭的使者与右贤王的使者不和,总不会与右谷蠡王的使者也说不上话吧!”刘瑞还是初次见到有这么多小动作的人, 于是好奇军臣究竟有多心大,才会让手下没人的小儿子看家:“朕很好奇王庭的使者会与你聊些什么,以及……”
“你会与朕说些什么。”
于屠日禅的使者对上皇帝的视线。不知是他太紧张了还是室内的灯光容易营造恐怖的氛围, 总之在那一半染成深橘色的黑瞳孔下, 于屠日禅的使者竟短暂的失语, 直到郑谨提醒他要赶紧回话。
“我……右谷蠡王……”于屠日禅的使者在那儿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条理清晰道:“只是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刘瑞被这粗糙的假话逗得失了皇帝的风度:“一个替单于看家的匈奴大王……居然找朕了解情况。”
说罢他还伸指算了下:“真要那么细细一算,朕与右谷蠡王勉强算是的远房表亲。”而且还是同一辈的。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大王虽处王庭之地, 但对陛下那是倍感亲切。”于屠日禅的使者顺势滑坡道:“如若能借机捡起前人的关系,那便再好不过了。”
“前人的关系……”刘瑞也是必要时能厚脸皮的人,但是听到对方这么说还是有点绷不住:“拖到前人都成白骨了才想起来要走亲戚。”
于屠日禅的使者只是尴尬地笑笑,刚想说些体面话就听见对方不客气道:“这个年纪走远房亲戚的只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老子不行了,需要舅家来撑场面。”
现代的很多地区, 尤其是对族谱祠堂保留完整的南方都还有着母亲去世, 舅舅不来就不能下葬, 不能分家的习俗。
但你要问兄弟太多且不是一个妈生的又该如何……
那就得看哪个舅舅势大,可以代表外人说话。并且这个外人还是有刀有人, 像王子腾般可以上正席吃饭的人,不然搁那儿斗到死也只是赵国基对邢老爷,别说是正席, 估计连贾母的面都见不上。
于屠日禅是个比较现实的人。
亦或是说,他在匈奴的生存环境迫使他对现况有个清晰认识——无论是于单还是伊稚斜继位,他都是死路一条。
这倒不是因为于屠日禅的母亲是汉朝的翁主,相反,他这条件要是搁在汉朝乃至明清一代,基本就是穿越者们梦寐以求的躺平身份——幼皇子且生母为外族,天生就与王位无缘,但又因母系的特殊身份而具备一定的统战价值。
可匈奴不是汉朝,更没有像清朝一样可以抄袭前人经验的后发条件。
在头曼建立匈奴,冒顿灭掉东胡以前,草原上都未曾建立统一的部落。而即便是挛鞮氏的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也没搞出一个避免内耗的交接模板。
但这不是于屠日禅担忧的重点。
重点是匈奴和末期的明清般因为宗室太能生了,所以可供安置的职位已经没了。
老上时就因匈奴的王部落里有太多的异姓而被挛鞮氏的子弟抨击过,而到军臣这代,他倒是没多少孩子,耐不住旁系……尤其是超长待机的罗姑比特别能生,导致匈奴的上层职位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长此以往,挛鞮氏的子弟便发挥了冒顿留下的传统艺能——竞争上岗。
右谷蠡王在匈奴的排位是第五,处于一个新王登基就必须给未来的王子腾出的位子。
更糟糕的是,于屠日禅的右谷蠡王之位是军臣为防右部成为罗姑比的一言堂而强行冠给小儿子的。
也就是说,右贤王部的将师对于屠日禅不能说是恨之入骨,但也算是磨刀霍霍向堂侄。
你以为这就是终点?
不。
于单也为儿子争取过右谷蠡王之位,然后被军臣否了。
如果没有以上破事,于屠日禅在下任单于那儿撑死也就流放丁零。
可如果不是现实。
现实是军臣一死,于屠日禅也一并玩完。
“所以你们大王过了二十年才想起朕这远房亲戚不是因为匈奴败了,而是因为他快死了。”搞清这个远房表亲的行事逻辑后,刘瑞也是好奇对方到底处于什么环境,居然能混成这样:“于屠日禅的身边没有他阿母的人?”
使者露出一抹苦笑:“小阏氏和大阏氏的陪嫁都被中行说打发得一干二净,甚至在小阏氏(于屠日禅的生母)死后,大阏氏(嫁给老上的刘氏宗女,中行说的陪嫁对象)想收养大王都被中行说死死拦下。”
怎么说呢!
中行说的操作虽在意料之中,可细想之下全是槽点——你说他恨大汉吧!他居然让于屠日禅顺利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