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征服日本这个“不征之国”能在大明获得法理上的广泛认同,这件事其实困扰了高务实多年。
几乎是从高务实打算再兴大明、巩固东亚传统政治、经济和军事格局开始,他就已经在纠结这件事。对此他也曾设计了好几个不同的方案,只是一直到现在,他都还在几个方案中左右横跳,迟迟难以最终决断。
任何一個理智的人如果出现反复横跳这种现象那一定是因为对利弊的权衡难以充分把握,正如高务实在这个问题上的麻烦。
要么无法在国内取得共识,强行出兵结果背一个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骂名;要么暴露实力授人以柄,以后面对无穷无尽的弹劾与背刺。
前者不仅仅是骂名这么简单,因为作为一名文官,尤其还是一名获得世爵的文官其名声的意义委实太大太大。可以说一旦名声坏了最直接的一点表现就是将来再要推进其他的改革就会越发困难。
后者也绝非只要皇帝信任就万事大吉,因为皇帝毕竟也是人,是人就会因为各种局势的变化而变化。有道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谁敢说他高务实将来就不会面临当年高拱的困局,在“满朝倒拱”中不得不坚决请辞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朱翊钧始终坚信高务实的忠诚,坚信高务实绝对不会背叛他,可是京华的全部实力如果暴露,那对于一位帝王而言恐怕就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了,而是你事实上已经尾大不掉。
如今你我君臣乃是发小同窗,的确有足够的互信,可是……朕总有龙驭宾天之日,你也有驾鹤西去之时,到了我们儿孙的时代,他们之间是否也能有如此君臣相和的局面呢
如果不能,我天家是否还能确保你高家的忠诚能否确保你高家不会对天家造成颠覆
这是任何思想成熟的帝王所必然会考虑的事,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事,与这位帝王叫不叫朱翊钧没有关系。
所以大明朝廷的虎皮一定要扯,绝不能只由海贸同盟甚至只由京华来解决“日本征服”问题否则高务实的人臣之路恐怕前方就要面临万丈深渊了。
诚然,以高务实目前的实力,他的确可以说不做这个臣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爷拍拍屁股去定南城,就算做个南疆皇帝又能如何以我六大警备军和两洋舰队的实力,哪怕国内产业全丢了不要,你大明也别想武力威胁于我。
甚至若搞得决绝一点,我高某人在大明国内可是有近百万雇工、二十多万武装家丁京华商社马队和各种护厂队、护矿队的,要是发展到必须兵戎相见,最后谁胜谁负那可难说。
除非大明朝廷再出一个战略大师且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否则一旦高务实来个里外夹攻,很可能朝廷反而更危险。
可是问题就在这儿,高务实的心愿根本就不是推翻朱明,他只是希望一个代表主体民族的国家能扛到民族主义的兴起,而在这一过程中应该避免主体民族内乱,自己砍掉自己的血条。
欧洲已经文艺复兴,接下来不久就该启蒙运动和工业化了,大争之世已然不远,中华文明此时该做的是夯实基础、改革转型以最扎实稳健而又蓬勃向上的面貌迎接新时代的到来而不是先捅自己一刀残血面对穷凶极恶的海盗文明。
又不是俄国人,为啥非要残血才会打仗人家残血才会打仗,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俄国东正教有非常传统、非常坚固的“受难者”思维,所以越是危险就越有斗志。
当他们达到“满血”状态,反而往往因为找不到精神依托和思想指引,变得莫名其妙地四面出击,然后八方受敌,最终又被揍成残血。
中华文明则不然。自周朝兴起华夷之辩,到始皇一统六国,中华文明不仅在个人思想方面逐渐产生“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念,在国家层面也开始有了基本盘,大抵便是后来所谓的“汉地十八省”。
从此,中国虽然合久必分,但也分久必合,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必然会奔着至少拿下汉地十八省而去行动。之后若有余力,那就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和“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算是个国家版的“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
而“基本盘”的理念,核心本质就是内部必须团结。只有保证内部团结、核心强大,才有后来的一切。高务实显然也是持这一立场的,所以他格外看重内部的“不争”,而重视团结一切力量一致对外。
他会想方设法对外战争、扩大势力范围,甚至自己都担心国内政敌骂他穷兵黩武,但他却又坚决要求避免内战,生怕使国力白白消失于内耗之中。
不得不说,前世的高务实就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的影响当然,他是站在中华文明的基础上受到影响的。
在他看来,凡是儒家思想影响地区,都是将来“文明的冲突”爆发时中国的基本盘。为了在这个必将到来的冲突中立于不败之地,他有责任确保这片地区牢牢掌握在中华文明本体即以汉民族为主体的中原王朝手中。
所以中国不能内乱,中国的势力则还要强势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