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已然不耐与李园争执,他很清楚要想踏过这道门,是一定要踩着一些人的尸首前进的,这其中必定有李园的尸首。
方才一番争论,并非是真的要与李园讲什么道理,而是给身后戍卫讲道理。
他要身后的戍卫士卒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这一边,他要身后戍卫军士卒坚定不移相信自己是为国而战,是为诛杀逆臣李园而战。
黄歇一声令下,戌卫军排列好进攻阵型,开始向城墙冲击。
黄甲戍卫军冲向城墙,火箭,巨石,纷纷从城头落下,就像是下了一场冰雹,只不过这场冰雹很锐利,很僵硬,能够穿透人的身体,能够砸破人的头颅,很多人都射中了,砸中了,很多人的鲜血流出来了,很多人在厮杀呐喊,然而远远看去,只看到他们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们在叫喊什么,他们的声音被很多种声音混合淹没了,有很多人无声无息的倒下。
云梯搭上城头,士卒像猴子一样攀登登上城墙,又像饺子一样从城墙高处跌落进城下汤锅一般沸腾的人潮之中,而后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同类践踏,手脚分离,血水横流,就像是一只只破了皮的饺子。
包裹着铜皮的巨木一次一次撞击着朱红色的宫门,宫门上鲜艳的红色漆皮块块剥落,露出内里的棕黄色,斑驳难看,如同生了疥疮的皮肤。
王宫外城城高墙深,然而城防却并不坚固,尽管如此,三千禁卫军凭借着精良的武器装备,凭借着身后的宫城反击,面对一万戍卫军来势汹汹的猛烈进攻也不落下风。
徐福与黄歇看着这近在咫尺的惨烈战斗,刀枪剑戟碰撞的嘶鸣之声,士兵英勇厮杀的呼喊之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安宁的楚王宫此刻热闹起来。
这热闹是与市井街巷里的热闹不同的,这些人不是在讨价还价观光游览,而是在实实在在搏命。
朱红色斑驳厚重的城门轰然崩塌,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寿春城百姓,人们揉了揉惺忪的睡着,有的人拉起了被褥,蒙头再睡,而有的人起身看了看窗外王宫方向的冲天火光,摇头叹息一声,表情依旧沉闷木讷,关了窗继续睡。
这些事与他们无关,也与他们有关,对他们而言,无论是谁坐在那方尊贵至极点的王座之上,他们还是要一如既往的生活,但是他们的子侄或许就是撞开那扇厚重大门的士卒之一,这或许是守卫那座沉重大门的士卒之一,他们担心,但这担心也是无济于事的。
城门倒塌的声音如同一只被捆缚的猛兽发出的怒吼,而怒吼过后便是颓然无力的哀嚎声,这道门的坍塌似乎是一声鼓舞人心的号角,激励着他们向前,激发着他们内心的骄傲和自豪,就如同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亲手杀死一个敌人那般骄傲自豪,而现在他们的自豪和骄傲无疑是更为膨胀的,这是进入王宫的第一道门,他们前方还有好几重城门挡在身前,这又是王宫最难被攻克的一道门,现在,这道门被他们攻克了。
这时候他们大概已经忘记了,这座王宫,是楚国的王宫。
这些士卒虽然距离繁华的寿春城很近,但是从未踏足过王城,更未踏足过王宫,许多士卒都被眼前一幕震惊了,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盯着那道门后的世界,那是另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世界。
九曲相连的雨廊,粉雕玉琢的亭台,雕栏玉砌的楼阁,金碧辉煌的飞檐翘角,白玉一般光滑的地面,色彩鲜艳的门柱,恢宏壮大与精致奢华完美契合,相辅相成美轮美奂,这是权利和财富结合在一起的极致表现。
仅仅是看到这些,就连最为普通的士卒都油然而生无限壮阔豪迈之情,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自己的脚下,不由生出王侯将相不过如此之感。
仅仅是看到这些,这些士卒已经想象到其中有数不尽的金玉珠宝,看不腻的娇女美姬。
这些都是只能出现在他们梦里的事物,那时他们只敢默默想着,甚至连想一想都是奢望,更不曾想过拥有,因为这些距离他们遥远了,然而现在那个梦中的世界就在眼前,咫尺之遥,只需要向前再踏出一步就够了。
无数士卒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那道门,就像一群群饥饿的豺狗一般张牙舞爪扑向猎物,仿佛踏过这道门,他们就能拥有这道门里的一切。
这一刻,他们不仅仅想要拥有,更想要毁灭,这似乎是压抑许久的一种报复,似乎只有彻底释放自己心头这般委屈和怨笃,才是真正的拥有。
他们碾碎了挡在身前的所有阻碍,撞开了门,推翻了墙,砸烂了栏杆,捅破了门窗。
毁灭,在他们眼中,才是对这方奢华的最好的报复,于是,他们一路向前,一路毁灭。
王宫御道有两排不知名的低矮花树做衬,花树不见其叶,只见满树红花招摇绽放在黑夜潮湿的风中。满树红粉,空气中莫名其妙弥漫着一股芬芳。
士卒路过不由迷醉其中,有人仰头张嘴陶醉,有人双目惘然痴呆,他们鼻息间的香味很特别,浓郁香甜,沁人心脾,令人嗅之欲罢不能,所有人都觉得这香味好闻,但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是诱惑的味道,也是贪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