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萧素,万籁默然。
铁锹脆鸣,层土随风。
风寻沙,卷天际,沉苍茫。
些许土尘卷恋着昔日的原点,片刻漂浮,缓缓荡落。
原点,已非那平坦的地面。
这也像极了骤变的人生——当,想要找寻初见时,总会遍体鳞伤。
或许,土尘要感谢铁锹,是铁锹将地面层层刨开,直至“心脏”。
心脏,集全部暖意,扩散四周。
若没有眼下的地洞,停留在表层的土尘,可能永远也触摸不到最暖的心脏。
可,土尘虽触摸到了梦寐以求的渴望,却也不免被暖意灼伤。
酒香四溢,热气渐腾,地洞没有找到“新世界”,却准确的与一暗室连接。
暗室,没有装饰,而是一层四方夯土的空间。
也正是这样的一个空间,却与“绣芙蓉”底层的酒窖,只有一门之隔。
是的,这里正是顾暖雨受伤的地方,也是“长生树”幼苗的移植处。
不过,现下这里已灌满了水,水上也染起了一层蓝焰,蓝焰的顶端是耀眼的火焰。
水是不会起火的,如水的酒,却能久久燃烧,不易熄灭。
冷溶月将酒窖中的大缸砸破的瞬间,也将手中的火烛抛了出去。
她要烧的是糜烂的身躯,这身躯也因“长生树”而糜烂。
有人说:人性本恶;也有人说:人性本善。
她却觉得人性无善恶。
在此之前,那些被关尘推进暗室,无奈与“长生树”相伴的人,或许是这世上最坚毅的人。
他们之所以不屈服、不低头,是在抵抗命运,也是在为自己争取尊严。
但,后来他们变了,变得可怕,变得无人性,贪婪着“长生树”滴下的粘液,更如鬼魅般撕咬着闯入的人。
他们之所以会成这样,要源于关尘的恶,更要归根于极乐天尊的欲望。
或许,最该死的是关尘,是极乐天尊,是他们草管人命,视人命于草芥。
纵使,他们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掩盖他们的罪恶。
可,一切善恶,又都受后天的影响。
被推进来的人们,从无辜的受害者,变成了嗜血的鬼魅。
倘若,不消灭他们,他们就极有可能祸乱整座宣府。
冷溶月想救他们,但已无从救起,她也只能选择毁灭。
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善是恶。
或许,善恶会不停流转,就好似人想要完全了解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样。
坦荡之人,不免因为私欲,而选择沉默,成为一个无动于衷的人。
奸邪之人,也不免因为骤起的善意,而放过一人,甚至救下一人。
他们可能也不知道为何要那般去做,只是在回想之时,不免生出内疚与欣慰。
所以,一个人若想看清自己,就必须要经历万般磨难与苦痛。
只有在万般磨难与苦痛下,才会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助纣为虐、冷眼旁观的恶人;或是一个不畏强权、坦荡敢言、宁死不屈的真君子。
然,这世道最难的,并不是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是有太多猝不及防的变化,与不得不去面对的事实。
——曾经那个自己敬佩的人,会突然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自己该如何去审判此人呢?
——曾经那个最爱自己的人,会骤然变成一个恶魔,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一个人想要了解自己,很难;一个人想要应对种种变化,更难。
倘若,冷溶月不曾知道前事,她会毫不犹豫地毁灭掉这群如鬼魅的人。
她之所以会于心不忍,也正是知道这群人只是一群受害者,只是一群想要抗衡命运的可怜人。
可,当大错已成,事实已证下,一切理由又是那般得无力,那般得无法辩解,除了将其正法,将其毁灭,已别无选择。
所以,这世间又哪有什么绝对的善恶,只是未经历他人之苦,不明他人之痛罢了…
但,冷溶月也绝不会因此消沉,因为无论善恶,她都该如此去做。
就因为种种悲剧,与阵阵钝痛,才能让她更加明白世道的本质。
这也是一个人成长的首要条件。
她不会怕,不会抗拒,只有度过了眼前的自责与怨恨,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在她看来,强者并不是单指某个领域拥有过人的能力的人,而是,能够拥有一颗继续向前、敢于向前的心的人。
想要继续向前,就要再次选择信任,再次选择坚定,也唯有这样才能重新相信自己,了解自己。
——纵使世间虐我千百遍,我亦待它如初恋…
…
“萧冬叔叔,你就不怕里面突然窜出一个要撕咬你的鬼魅吗?”
“不怕,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