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止步,又突进,踏过槛台忆前尘。
柳姿疏背,侧微红,素衣拂发弱鬓颜。
去了佛气,染了红尘,惊然了眼目,云端坠下显尽平凡。
柳若锦绝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任何一个女人在子女面前,又都是平凡的。
指尖挥动,破了手腕,在涌流的鲜血下,她竟又握紧了拳头。
不大不小的拳头,细白纤长的拳头,如白雪皑皑之上绽放着虹彩。
虹彩血红,滴滴落入床榻之上的柳韵锦的唇上。
润了唇,渗入口,溢出在嘴角,流落在下颚,顺流到脖颈。
母女两人有着相同的肤色,肤色上却停留着一个人的热血。
——忆前尘,追前事,尘已隔世,事已往往。
骤停在船阁门槛处的郭明轩,已陷入了两难,他想去止住柳若锦不断流出的血液,却又想让女儿柳韵锦多饮一些这能够救下性命的鲜血。
眉间痕,已深长,脸部的肌肤时皱时紧,他眸光闪动下,左右怜惜,处处钝痛,多次想要抬臂挪足,却每每迟疑,次次念消。
他心中翻涌着百般滋味,最难耐的却是种种曾经...
身侧的暮云烟,当然懂得这些滋味。
曾几何时,他与郭明轩把酒言欢,畅尽心事。
曾几何时,他二人携手席卷江域,踏平‘江月盟’,奠定了‘江月门’真正可以独霸江河的基础。
——斩庄煦、授剑诀、言过往,那时的他们都拥有着心中所爱。
可,同样是心中所爱,却有着天地之别,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可忆不可追。
而,郭明轩心中的女子,那时却只是无奈分开。
在暮云烟看来,短暂分离的,总是有机会重聚的,而,彻底消逝的,却只能成为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
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
活人即便再尽心尽力,也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的。
但,死人却不同...
挚爱已逝,独留美好,自是会在心中屏蔽掉那些种种不好,能够回忆的,也只能是曾经的种种快乐。
所以,他至今未娶。
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是一个极其谦和的人,想必多年未娶的原因,也只能是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了...
他已侧眸,眸光中闪动着说不出的光亮。
这光亮时而躲闪,时而坚定;嘴角也时而想开,时而微颤。
突然,他定了神,紧绷了身子,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他只想说出一句话,一句在他看来至关重要的话。
而,这句话,他也只想悄悄地告诉身旁的郭明轩。
“尊上,夫人并未削发...”
郭明轩怔住了,他听到这句话,展现出片刻的慌神后,便就死死的怔住了。
——他好似错了...
——且是大错特错了...
这是一个多么明显的错误,恐怕连三岁孩童都绝不会犯的错误,他却犯了...
——一个最接近神的人,居然错了...
——神,当然也会犯错。
——但,神的错,又岂是凡人可以去质疑的?
所以,暮云烟只能说这一句话,一句极短,却又极有效的话...
伴随着一阵钝痛,郭明轩竟突然开始厌恶起了自身的那点清高来,那点自以为是、超凡脱俗、目空一切的清高...
他本就是修行之人,修得是这天地正道,习得是那道门正宗,褪去凡尘俗气,也是理所应当。
可,这“理所应当”竟在此刻全然成了臭狗屁,这世上最臭、最不耻的臭狗屁。
被过往所困的他,只着眼于形,却未着眼于实。
在他看来,他已是一个修行之人,而他眼前的柳若锦也早已遁入空门。
两人如今的“形”,好似八竿子也打不着,根本就是两个斩断前尘、重获新生的人,又重聚在了一起,早已没了什么情分,甚至没有可说的言语...
——难道,两人要在一起谈经论道吗?
但,实质却是柳若锦并未削发成尼,他也着实算不上是一个不能婚娶的道士。
他与柳若锦终是两个凡人,两个都守着一方净土的凡人...
...
几乎同样的脸,几乎同样的眸光。
只是,一张脸比另一张脸紧致动容;只是,一双眸光比另一双眸光清澈灵动。
拥有紧致的脸,清澈的眸光的柳韵锦,在苏醒的瞬间却覆满了惊慌。
这惊慌,显然带着几分恐惧。
——这世上,任谁看到一张几乎和自己相貌相同的脸,都会有发自内心的胆怯。
她已在蜷缩,紧抱着双腿,向床榻内挪动着身子...
她的眸光也在次次躲闪,又次次凝望,亦次次生怯...
女儿已醒,郭明轩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