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身上的烟草味道,那是只有一个男人能给家里带来的生气。现在,没了。
我妈在家躺了半个月,支撑着身体要去上班,却从关大娘那里得知,副食店早关门了。公社来了新书记,盘点查账,发现糕点厂和下面的副食店,账目一塌糊涂,问题很多,所以糕点厂停业整顿,所有副食店一律关门。副食店的人都是公社招来的临时工,也不存在安置问题,都各回各家了。这是我爸在病重的时候发生的事,关大娘怕我妈分心,没告诉她。
我妈失业了。
依照有关规定,我奶奶和我每月有十四元的抚恤金,我领到十八岁截止,我妈虽然没有工作,但是有劳动能力,每月只给七块钱的生活费。
我们家的生活水准一下子降到我记事以来的最低,那年不知为什么,茄子特别不值钱,好的一毛钱七斤,不太好的直接论堆卖。我们家的饭桌上通常都是一大碗茄子,两个馒头,我一个,我妈一个。我妈想办法把茄子变着花样吃,炒着吃,拌着吃,红烧着吃,为了调起我的食欲,我妈会说:“你看,我放了这么多酱油,是不是和放了肉一个味?”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我没有多少热情响应,但也知道家里的状况,也不怨什么,闷头把一碗又一碗的茄子吃下去。
有一次,我妈对我说:“我知道我应该去找个活干,可是,我不想见人,没了你爸,我觉得就和低人一等似的。。。。。”话未说完,我妈又眼泪汪汪的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这些知心的话应该对着我爸爸倾诉,现在却只能对着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说,我觉得我妈此时柔弱得我都想去保护她。
“苦了你了。”
我爸去世的那一年,我妈一直在家。我每天放学回家,有时看见她反锁着院门,站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干,也不看,就那么站着,我一进门有时会把她吓一跳:“几点了?”如梦方醒般的。有一次,我回家,看见我妈在院子里玩抓石子,我小时候玩过,十几块栗子大小的石头,把其中一块高高抛起,手在地面上尽力一抓,抓起地面上石子的同时,要接住上面落下来的石头,一次抓起得越多,越厉害。我妈玩得很认真,眼睛紧盯着抛起的石子,接住的时候,脸上笑意盈盈的,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顽皮。我妈看见我回来,一点也不难为情,还炫耀地说:“今天我最多的时候抓了八块呢!”
我感觉到一股怒气在胸膛里升腾,我沉着脸,走进自己的里屋,重重的关上门。我怀疑我妈的精神出了问题,在街上碰到关大娘,她也有和我一样的担心:“咋敲也不给我开门,我明明就看见她在院子里,喊她也不应,这下去可不行,好人这么呆着也毁了。”
一个成年人,不工作,不见人,还在家里玩这种七八岁孩子玩的游戏,成何体统!但她是我妈,我没办法去管她,只能不理她,盼着她自己觉悟。
然而我妈毫无征兆的突然觉悟了,有点让我措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