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兴元年正月二十四,恬亲王薨,时年二十五岁(虚岁),上谥悼。同日,恬亲王福晋仰药殉夫。
夫妻俩的遗体穿戴整齐后,于当日运回京城,次日,恬亲王府设灵堂,太上皇亲至,扶棺垂泪,哽咽难言。
那天傍晚的晚霞甚是红艳,就像去岁香山别院的红枫一样,美得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恬亲王夫妇这一去,只留下两个不满八周岁的孩子,弘晖是个男孩,倒还坚强些,瑚图里几次哭晕,根本接受不了阿玛、额娘同时故去的事实。
好不容易安顿好瑚图里,弘晖独自一人返回灵堂,就见到一人站在自家阿玛棺边,正垂目望着棺中人。他顿了顿脚步,将守在院中的奴才都遣退了,这才慢慢走进去。
弘晖抬眼看了那人一眼,撩衣跪下:“阿玛。”
“嗯?”棺边人青衣墨发,交领的广袖汉服上是暗绣的云纹,其人风姿绝世、气质飘缈,微微侧转的容颜俊逸非凡,端的是世所罕见的美男子。
“您……真的要走?”弘晖问。
他六岁起入道,只在画像中见过额娘描述的阿玛,那个点苍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宇微真人,今时今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玛的真容,可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盖因这姿容的确当世无双,而且……他乃这人精血所化,也许那血是棺中那个身体的,但他始终认为自己继承的是那个名为“君衡”之人的血脉。
“……可能暂时不会,”那人终于转过身来,俊逸的脸庞看起来不过弱冠上下,一双点漆眸深湛清华,此时露出三分笑意、七分歉意,他走过来摸摸儿子的头,“我会看着你们长大成人,只是……不能表明我们的关系了。”
弘晖松了口气,不符合年龄的眼中这才浮现笑意,先前的紧张和期盼,全部消失了:“那就好,说实话,您不在身边,我还真的有些怕。”
君衡轻笑出声,傲然道:“怕什么,便是你将天捅出个窟窿了,也有我在呢!”
父子俩相视而笑,片刻后,君衡走回棺边,看着棺中全副亲王服饰的清俊男子,这个身体他用了二十四年,除了脸以外的地方都很熟悉,他……平时很少照镜子。
轻叹一声,君衡双手掐诀,手指翻飞如舞蹈,灵堂中以他为中心刮起无源之风,当打完最后一个法诀,他抬起右手按在眉心,从那里拉出一个莹白色的光球,其中画面连闪,多是这几年他和康熙相处时的情景,有叙话的、议事的、共饮的……最多的是床上、榻上、地毯上、桌上身体交叠的,那是他剥离出的记忆,好看的小说:。
活了四辈子,这是他第一次舍弃自己的记忆,从前不管是好的坏的,他都没有这样做过,不是他接受不了这些记忆,只是……不愿留着而已。
那个光球被他推向棺中,剥离后他虽不会彻底忘记这几年的经历,但具体的细节却不再有印象,就让这些连同这个身体一起埋葬吧!
弘晖默默看着那个光球在棺木中轰然炸开,化作点点荧光洒在那个亲王朝服的身体上,忽然没由来地讨厌起十一叔,讨厌那个让他的阿玛付出那么多、让他额娘为救阿玛而消失的十一叔。
“好好守灵,我走了!”君衡看了眼略靠后停放的那具棺木,里面不过是个幻影,真正的四福晋早在昨天就骨肉湮灭、消失于天地之间了。
弘晖点了点头,跪到火盆前一张接着一张烧纸钱,他确实没了额娘,如今的悲痛并非是假的。
此时已然入夜,街上没有一个人,君衡缓步慢行,夜风吹着他及膝的青丝飘摇不定,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四福晋散尽一身修为,合他两人之力才重塑出这个身体,正如他去年在西暖阁闹那一场时想的,胤禛的寿命得以延续,他想要做的都做完了,康熙也禅位给了昔日的太子,他本想在交易得来的香山别院里闭门修炼,可那个身体不能用了,没了恬亲王的身份,他如何能继续留在那里呢?
他……该离开了,是的,该离开了!
才想到“功成身退”四个字,自我调侃的君衡一抬头,却发现走到了十一贝勒府前,他驻足想了很久,叹息道:“既然走到这里了,既然放不下,那就……进去看看吧!”
他身形一闪,人如轻烟般飘入贝勒府,凭借着留在胤禛灵魂上的那抹灵识,君衡轻易就找对了方位。这个时候人都睡了,他只想悄悄看一眼就走,谁知当他悄无声息出现在那间屋子的时候,想看的人竟直愣愣坐在黑暗中。
胤禛坐在炕上死盯着面前炕桌上的那抹莹润,眼中满是彻夜未眠的血丝,忽然,他感到几步开外多了个人,木然地转眼一看,就见夜色中一位年约弱冠的少年站在那里,带着几许无措看着他。
那容貌他熟悉至极,不正是君衡自称是前生的画中人是谁,胤禛说不清是痛恨还是惊喜地“噌”得站起来,几步到走到跟前便一拳挥过去:“你个老混蛋……你可知……”
君衡头一偏,抬手包住了直冲面门而来的拳头,苦笑道:“你这见面礼也太重了吧?我就这么不讨喜,让你恨得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