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清漪园时天色尚早,容景轩便牵着两个孩子胡乱走走。容景轩自然察觉两个孩子确有孺慕之情,但也都有些怯怯的。往时容景轩必觉得这两个孩子不大气,但这时他只深愧平日对这两个孩子关爱太少。便一路且行且找些话来说,不是指着好玩好看的,就是寻着匾额楹联来与他们分说。
行至绣漪桥时,容景轩看着桥上左右两边的对联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笑——这幅对联乃是先帝御笔题写,写时他正在左右,也算是他与先帝难得的温情时刻。他便略含了几分笑意指着那汉白玉石桥两侧的对联说道:“这是父皇与祖父一同写就的对联,你们谁能念出来?有赏!”
蕴章狐疑地看着那桥洞上方“绣漪桥”三个字半晌,慢慢说道:“桥——”容景轩不由一声笑出来:“闹了半天只识得一个桥字么?羞不羞?”
蕴靖见哥哥先答了才敢答,对着南面的对联一字一字慢慢念道:“螺黛一丸银盆浮碧岫……”后头有个“叠”字委实太难,只念到这里便收住了。
容景轩一时倒是惊喜非常——需知这对联中生僻字颇多,像蕴章那样念不出来倒也怪罪不得。蕴靖忽的用小手掩住自己的嘴:“儿臣忘了和母妃的名字里有个黛字了。”不仅知道这些生僻字,还知道要避家讳,容景轩见了心下更是欣喜。
他伸手拍拍蕴靖的小脑袋道:“这倒也怪罪不得,靖儿这样聪明!”说着便将拇指上的金珀光素扳指取了下来,送到了蕴靖手上。
宫中扳指多见,但多用翡翠、黄金雕刻,这样由金珀雕刻而成的倒是少见。只是容景轩独爱这只由金珀雕成的晶莹剔透的扳指,蕴章与蕴靖平素见容景轩拉弓引箭时都用的这只扳指,自然知道这正是他的心头爱物。
蕴靖摸着自己手上的这只扳指笑的十分开怀,过了半晌才扬起面来高兴的说了一句:“儿臣多谢父皇。”一旁蕴章心里难受的紧,只是到底知道容景轩面前放肆不得,好容易将鼻腔里的一声“哼!”给咽了下去。
还是莫怀德知道小儿心意,对着容景轩悄悄使了个眼色。容景轩看着自己四儿子一脸不豫,这才醒悟过来。又从怀里摸索,幸而今天又带了个翠镶金里扳指,忙送到蕴章手里。蕴章这才好受些,心中仍是怏怏:送给弟弟的是父皇心头爱物,给自己的不过是不知从哪来的翠镶金罢了。这样的物什,母妃妆奁里不知有多少呢。
半晌才抬起头来,闷闷的说了一句:“儿臣多谢父皇,儿臣日后一定,一定……”一定了半天,到底还是难过,便低下头又手揉眼睛去了。容景轩自怀献太子去后,对每个孩子都十分宽宏,如今见七八岁的小儿做这样的情状心中更是舍不得。忙弯□子好好安慰蕴章,又留蕴靖孤零零一人立在一旁。
好容易将两人都安抚好了行至排云殿时,天色已渐暗,排云殿里后妃等早候在那里了。皇后见容景轩牵着两个皇子进来,眉心不由狠狠一跳。
众人行过礼之后,便有乳母将竑儿抱了上来。竑儿胆子小,难为他今天看到这样多人竟然没有哭,林黛黛心里倒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是内府局总管亲端着晬盘上来了,晬盘上头盖着红绸布,便由乳母逗着竑儿将那红绸布扯开。
红绸布被扯开那一瞬,原本一团喜气的后妃们倏地都静了下来。
晬盘中除了玉扇坠、金钥、文房这些按例该有的东西外,还有一件不该有的器物,稳稳地立在晬盘正中,发着端正庄严的光。
容景轩所钟爱的,所宝惟贤玺。
内府局总管想来也不知道会有这一出,差点就要跪下。幸而边上的徒弟机灵,不动声色的将他牢牢搀住,不使他跪下。饶是如此,那太监额上也渗出了许多汗。
“所宝惟贤”语出《尚书·旅獒》:“不宝远物,则远人格;所宝惟贤,则迩人安。”容景轩对此语深以为然,便命以此为文入玺,用寿山石雕筑,印玺上头刻了一只卧兽。他闲时是时常拿这玺印出来以自省的,不知今日怎么到了这晬盘中去。
这必不是容景轩的心意,他才一见那玺印,面上便再无一丝笑意,只冷冷盯着那晬盘。林黛黛一时也骇的腿软,抬眼环顾四周——这究竟是谁做下的?
然而事已至此,再怎么不按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乳母想是不知宫中规矩的,见身边的贵人骤然失了笑脸一时也有些害怕,却看见林黛黛略带鼓励的眼神,便也含着几分笑道:“小皇子,咱们快来选一个吧?”
竑儿听了迟疑的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犹豫了半晌,突然便笑了,露出了才长出的六颗牙齿和粉嫩牙床,接着便坚定的拿了一本书。饶是为了照顾孩子,那一本书被做的小小的,竑儿也不怎么拿得动。
阿丑见了忙欢欢喜喜从弟弟手里接过,然后高兴道:“弟弟,还要选两个!”竑儿在乳母的牵引下又去选,左挑右选又捡了一方墨,想来他是很喜欢那方墨的,这时也不肯松手,只努力攥在手里。最后拿了个玉扇坠,这次低头看着手里的玉扇坠犹豫了半晌,最后又递给了阿丑——原来是送给姐姐的。
至此所有人的心终于放下,先由皇后绽开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