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得罪了左相,也不会有性命之尤。”柳尚宫道,“便是左相自己,也不会杀了他。”
这话顾云羡明白。那位崔公子若因弹劾权臣而被迫害致死,立刻就会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而站在他对立面的左相周世焘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所谓众怒难犯,周世焘绝不会那么愚蠢。
“所以,竟是这位崔公子无意中帮了我们一个大忙?”顾云羡道,“还是说,他会出手是母后……”
“不是哀家安排的。”太后淡淡道,“这种傲骨铮铮的读书人最重视气节,岂会甘心被深宫妇人当枪使?这次也是赶巧了,哀家本有别的计划削弱周世焘,可弹劾之事一出,都可以省下了。”
顾云羡心中感慨,顿了顿方问道:“他,唤作什么?”
柳色含笑道:“因他出生在初一,所以单名一个朔字,表字如璟。”
崔朔,字如璟。
顾云羡在心中默念,对这个神仙中人一般的俊美郎君产生了一丝好奇。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不久之后他们会在那样情况下相见,并在之后半生,牵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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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太后所料,没了周世焘的领导,反对复立的大臣们威力大减。虽然有礼部尚书宋齐打头,仍节节败退,很快便被复立一派的官员占了上风。
一边倒的情形一贯没什么看点,到最后连顾云羡都懒得打听前朝的进展,安心地在长安殿抄经、煮茶,过得十分悠闲。
事情在三月二十五那天的早朝上,发生了变故。
最近饱尝挫折的礼部尚书宋齐手执玉笏,立在殿中慷慨激昂:“先帝以顾氏女为后,将其从一个普通人家,提拔到天下无人不知的大族。如今陛下仍要以顾氏女为后,难道不怕温氏之祸重演吗?”
如平地一声雷,轰然炸响。
宋齐口中的温氏,乃是大晋从前的第一世家,。太祖建国之后,立了结发妻子温氏为后,是为端仪皇后。靠着身为后族的荣耀和才智出众的子弟,温氏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一直居于权力巅峰,甚至隐有高于皇权的架势。
中宗皇帝即位之后,虽也立了温氏出身的女子为后,却暗中隐忍多年、费尽心血,终于将温氏在煜都经营数十年的盘根错节的势力一一拔除,迫使温氏一族退出煜都,迁回聚城老家。
中宗皇帝之前,宫中选妃多在门阀世家中挑选贵女,但从文宗皇帝开始,就从民间选良家子入侍,即使是选官家女,家中父辈的官职也不可过高。会有此规定,无非是吸取了温氏坐大的教训,不愿再生外戚之祸。
“温氏从前权势何等显赫,却也只出了端仪、贞淑两位皇后,今顾氏一门连出两后,臣心忧惧!恐朝堂再生祸患,中宗皇帝一片苦心尽付东流!”宋齐说到最后,已是失声恸哭,跪在大殿内重重地磕头。
皇帝坐在九级台阶之上的御座上,冷眼打量他许久,慢慢道:“爱卿所言,朕知道了,定会仔细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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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长信殿之后,太后恨得直接砸了手中的茶盏:“宋齐这老匹夫!”
顾云羡吩咐宫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这才把丝绢递到太后手中,让她擦拭一下溅到的水迹:“母后不要生气,当心身子。”
“哀家如何不气?”太后咬牙切齿,“连温氏都搬出来了,当真是豁出去要阻止你登上后位!”
“宋尚书这话好没道理,我顾氏与温氏如何能够一样?”顾云羡蹙眉,“温氏屹立于朝堂巅峰数十年,靠的不仅仅是当了皇后的女儿,更是族中出色的儿郎。更何况早在大晋建立之前,温氏就已经是世代簪缨的官宦人家,子弟世代入仕为官,家风最是严谨。可我顾氏从前不过是普通老百姓,全靠母后您当了皇后才有今日,族中也不曾有男子在朝中担任要职。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顾氏都不可能成为下一个温氏!”
“这些道理你当宋齐不明白?”太后冷冷道,“他心中明白,却还是把温氏搬了出来,只因为这对他们有利。”
顾云羡默然。温氏从前的权势滔天何等惊人,他们虽不曾亲身经历,却也从史书上读到过。那种满朝皆被一门掌控的局面,那种非世家贵族出身便难以出头的局面,让上万寒门士子心惊胆寒。而如今朝中最多的便是寒门出身的官员。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都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温氏。宋齐此言,着实很容易引起诸臣的附和。
但如今朝臣们的想法不是她最需要关心的。她看着雪色茶盏里清澈的茶汤,随着晃动而溅起一圈圈涟漪,如同她此刻忐忑的心情。
陛下他,对于此事,究竟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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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皇帝不曾临幸后宫,顾云羡洗漱之后,正准备歇下,大正宫却来人了。
吕川的徒弟何进行了个礼,笑道:“陛下命臣来接娘子过去。”
她诧异:“过去?去哪里?”
“瞧娘子这话问的,自然是去大正宫了。”
一盏茶后,顾云羡裹在豆青色云锦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