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
真巧。
简直是巧得不能更巧了!
高峻一边纵马往漕督府飞奔,一边在心中腹诽:这位老爷早不来晚不来,公子垂危之际他不来,公子脱险了,他又拣着人家定喜事的空隙过来!这下可好,错过了在城门口拦截的时机,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枝节!
马不停蹄地到了漕督府,高峻才发现自己来得居然不晚,至少邱奈成今日在码头巡视,还没赶回来。
高峻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才是好巧,为时未晚。
衙役领着他去到厅中,京城来的鸿胪寺左寺丞沉栎沉大人正独自在厅中饮茶。
年未过四十的清隽文官,身着青色官袍,胸前的补子上白鹇鲜亮,眉眼间与沉淮并不十分相像,文质且柔和,倒是身量儿挺高,算是父子之间最相近的地方。
高峻上前行礼,道:“老爷,公子遣我来接你。”
沉栎在茶盏后翻起一线眼皮,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道:“不急,等漕督回来,打过招呼再去。”
不急?
高峻一时无语,深吸了口气,方道:“公子死里逃生,惊险万分,老爷是不是先去看看?”
沉栎将高峻看了又看,神色间有种这个奴才如此不懂规矩的谴责,正要发火,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借着放下茶盏的动作,收敛了神色,又抬眼盯着高峻,沉声道:“这还需要你提醒?情况我已知晓,既然已经脱险,现状安稳,便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总要先谢过漕督的照拂之情,方是体面。”
高峻慢慢地直起了腰,在沉栎的注视下,眼观鼻鼻观心,“昨日圣旨已到,皇上还另写了一封信给公子,吴公公讲,您是特意出京来看公子的。”
“皇上还亲自给他写了书信?”沉栎惊讶地站起,“怎不早说?”
他随即抚平了衣上皱褶,将手一挥,“那走,你引路!”
高峻微不可见地撇了下嘴角,侧身引路。
两人刚迈出厅门,影壁后就转出来一个人,远远地呼道:“沉大人,沉大人远道而来,邱某有失远迎啊,失礼,失礼!”
邱奈成大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吴庸。
“可是督台回来了?”沉栎连忙上前,远远地拱手回应:“督台过谦,原是沉某打扰的。”
“沉大人,这里可都盼着你早些到呢,”邱奈成亲切地将沉栎上下打量,“身体可已康健如初了?”
“惭愧惭愧,已好了,”沉栎的脸上有些薄红浮上,“久不出京,欠缺磨练,竟然半途闹了这么一出,让督台见笑了。”
“康健就好,小沉大人这番九死一生,吃了大苦头,此时正需照顾,可不能少了你这主心骨。”邱奈成说着,挽着沉栎的手,向厅中示意,引着他就要再上座。
二品大员,如此亲切,沉栎有些意外,又有些得意,连忙道:“多谢督台盛情,此番犬子得您照应,沉某铭记于心,督台公务繁忙,我就先不叨扰,这就去看看犬子,回头再来拜谢。”
“你尚未探过小沉大人?”邱奈成面现意外之色。
“这便去了,”沉栎笑道:“原想着要先拜过督台,再去不迟。”
“你我之间,来日方长,何须这般虚礼?”邱奈成收起讶色,满面真诚,“邱某也是惦记着小沉大人的身体……”
他说着,看了看站在沉栎身后的高峻。
高峻躬身道:“多承大人惦记,公子今晨劳累,好在有刘先生守在床前用药,尚算安稳,只是不便见客。”
邱奈成点头,对沉栎道:“沉大人长途而来,想必小沉大人已久候,邱某就不去惊扰了,沉大人快去,若小沉大人确实大好了,便递个消息来,邱某略备薄酒,给你洗尘。”
沉栎连声应了,又问小厮:“夫人可出来了?”
小厮应道:“已至府门口。”
于是邱奈成又携手将沉栎送出府门。
邱夫人正在门前亲切地与一位美妇人道别,看着甚是亲厚。
那妇人三十许的模样,浓眉大眼,高鼻薄唇,身姿高挑,着一件橘色大袖,宝蓝色的比甲滚了一圈细腻的毛边,收拾得十分体面精致,正是沉栎的续弦赵氏。
待沉栎夫妇上了马车,行得远了,邱奈成状似无意地问邱夫人:“夫人似乎与沉夫人相见甚欢?”
邱夫人眼神儿往他身上一瞟,拎着帕子掩口一笑,“老爷是想问什么?”
邱奈成轻咳了一声,“夫人就别卖关子了。”
邱夫人这才道:“沉夫人主动与我提起儿女亲事,看着倒有八九分热心。”
“哦?”邱奈成沉吟道:“如此热忱,恐怕做不得数啊。”
“我也是这么觉得,”邱夫人问:“老爷可是也看出了什么端倪?”
“一面之缘,还不好说,”邱奈成返身,缓步往府门里走,“只是这位沉大人颇有意思,儿子病重危急,他却不紧不慢地在府中候我,且言笑晏晏,面无忧色。”
“这般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