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一切,宛如是靖节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
只是这一日,却有两道身影打破了这片天地安宁祥和的氛围。
其中一者锦而绣服,腰间还坠着一块团龙玉佩,端生的样貌不凡;另一人素服而白袍,一颗脑袋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毛发,同样眉清目秀。
二人的穿着打扮皆与此地相差甚远,更似乎是误入其中,光走在路上就不时引起乡人的注目。
不多时,就有一个白发苍苍,但精神却抖擞依旧的老者迎了上来。
热情地招呼起二人。
“二位公呃,贵客,来咱这穷乡辟岭不知有何贵干,乡下人不通礼数,要是有啥得罪的地方,还请二位见谅。”
“鄙人孙福全忝为这桑槐村的村长,二人贵人若不嫌弃,不如就去老汉家中坐上一坐,也好让咱尽一尽地主之谊,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呢?”
老汉脸上还带着些谦卑讨好的强笑,听他口气,此人正是这桑槐村的村长。
只是老者的好意却没有被二人接受。
“殿下今日邀贫僧至此,又是所为何事呢?”
僧我和尚环视四周,复又慢慢地双手合十,低声诵念了一句佛号。
原来此二人,正是微服出行的裴妙德与僧我大和尚。
“大和尚还没看出来吗?”
裴妙德却是毫不担心引起周围乡人的注视,拿着手中的折扇到处指指点点,全无顾忌。
“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殿下之意,贫僧知晓,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让贫僧给予各位施主解脱吧。”
僧我禅师看向四周,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随即不顾地上的黄土会弄脏他素洁的僧袍,就这么盘腿随地坐下,口中还念念有词道: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加多夜……”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僧我和尚的诵念声响起,周围的乡人脸上竟露出迷茫痛苦的神情,道道黑气挣扎着从他们体内飘了出来,攒聚在空中就连天色都暗澹了好几分。
不等天上的黑气发生什么异变,裴妙德突然显化出青狮本相,脚下也升腾起四朵祥云,托着他向着漫天黑云飞去。
这般动静就连正在念往生咒的僧我和尚都惊得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随着往生咒的念诵声传遍整个村子。
桑槐村村民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变得缓和,取而代之是如释重负后的喜悦,还有对僧我和尚解脱他们出苦海的感激神情。
只片刻,那些身影就慢慢变澹,直至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天地间。
而天上,裴妙德冷冷看着被自己挡了下来,黑气聚合而成的人形,阻止他去干扰正坐在路中念经的僧我和尚。
“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们,你们却害我庇护下的村民,你们一个个的都该死!”
此刻的孙福全已经没有了方才老农的憨厚淳朴,一双通红的血目瞪着化身青毛狮子的裴妙德,端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骨血。
“你从来都不叫孙福全,你是张祯,是元祉二十一年景炀帝金口敕封的桑槐山山神,负责护佑一方水土平安,那些村民都是死在了你这位故大儒的手里!”
裴妙德作狮子吼状,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景朝灭亡后分裂成一个个小的国家,继承其中一部分土地的车陀国自然也有着对应记载。
裴妙德很容易就从宫廷秘藏的一些史书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你是妙觉十三年生人,二十一岁中进士,为官二十载颇有廉名,死后当地百姓为了缅怀你,自发为你建起生祠,朝廷也顺水推舟让你做了这桑槐山的山神,即便是死后,你也在守护这方土地。”
但裴妙德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
“可你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
“彼时值大乱四起,你知道仅凭你的实力根本无法庇护这些百姓,于是你便打起了一个主意,你曾经在书中看到过一众办法,可以把人炼成拥有记忆的活尸。”
失去了朝廷敕封的神力,神灵再也无法依靠王朝气运抵抗香火愿力的侵蚀,五年十年或许还勉强可以维系住,时间再久远些,性格就会变得极端又乖僻。
没有朝廷大义,堂堂桑槐山山神竟成了所谓的淫祀邪祭。
“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
这是临行前裴妙德对僧我和尚的感慨,又何尝不是对张桢生平的总结。
“你想着只要村民都变成活尸,就不会有人再死于战乱。”
“桑槐村三百五十一口人就这么死于你的一念之差,甚至死后都不得安宁,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这具日益腐朽的肉躯中。”
“就连我派出的绣衣卫,也成为这些人中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