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殿的路途格外漫长。
莫名地,魏玘的兴致并不算高,思绪也隐约碎乱。
他早就知道,郑氏狼子野心、别有图谋,只可利用,不可深交。终有一日,他会与郑氏兵戎相向,将之牢牢攥入掌心。
只是,这一日真正到来时,他却并不如预想般酣畅,只觉心口淤堵,好像沉沉地压着什么。
是什么呢?魏玘不知道。
他只依着本能与惯例,边走,边思索,复盘方才交锋,权衡此举得失。
如此凝着神,周遭的景致便慢下来了。
入宫前,他为保万无一失,已向川连、聂若山等人做过交代。众人各自离府,此间排布便万无一失,本不该令他心神不宁。
魏玘淡淡想着,神色几无变化。
但很快,他就收拢心绪、聚回精神,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因他一抬眼间,看见了等候的阿萝。
少女垂着头,立于殿外不远。她将食盒拎在身前,身影纤薄如初,像一枝凝定的春桃。
见到她,魏玘当即记起了自己的责任。
“阿萝。”他唤她,在落声的一瞬,眉间的阴霾渺然骤散。
听见呼唤,阿萝回过头来。
她眨眸,杏眼清亮如泉,睫羽扑扇两下,便要向魏玘奔去。可不知为何,她才提步,足跟又落回原处,呆呆地立着。
魏玘见状,眉关微微一拧。他瞧出她局促,也对局促背后的缘由自有推断。
——除了郑昭仪,还能有什么原因?
阿萝与郑昭仪争执时,他姗姗来迟,未能获知全部,只是为激怒郑昭仪,才自称在场。但他再清楚不过,郑昭仪尖酸刻薄,定会对阿萝百般刁难。
一时间,魏玘心中自责,悔愧无休弥漫。
他想,他本该留下阿萝,待面圣过后,与她一同面对母亲。如今木已成舟,他只能尽量弥补。
魏玘收神,走向阿萝,接过食盒,转而牵她小手。
“走吧。”他道,“先回府。”
……
此后一路,格外寂静。
二人各自乘上舆轿,行过宫巷悠长,只闻足音接连、暑风卷动。
谁也没有说话。魏玘谨慎,担心隔墙有耳,一时收声不语。阿萝也抿着唇,始终不曾开口。
直至离了宫城、坐上回府的马车,街旁的人声涌入车内,凝滞的氛围才缓缓复流。
只不过,车内的二人仍无攀谈。
魏玘支颐,偏首,默不作声,观察着身旁的阿萝。
只见少女抱住食盒,粉唇轻抿,鸦睫沉而低垂,看似若有所思,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日光斜照,将她纳入其中,勾出她裙袂亮彩与玲珑曲线。而她腰间润玉、怀里雕龙,更是流光交织、繁丽辉煌,生生夺人眼球。
越帝对阿萝青眼有加,是唯一让魏玘庆幸之事。
他多少可以猜到,许是父亲与某位巫族女子有所牵连,才命阿萝穿上盛装,借她睹物思人。至于觐见情况具体如何,尚待他向阿萝仔细了解。
——但,不是现在。
魏玘展臂,探往阿萝怀中,随意一勾,将食盒放往旁侧。
阿萝身子一颤,掀起眸来觑他。
二人对视间,魏玘看见,她眼波清盈,似是受了惊吓,又像尚未回神,洇着懵懂的润雾。
他不语,移走视线,只翻腕,攥她手掌,力道分外沉着。
“别怕。”魏玘道。
他伸臂搂她,觉那水似的身子徐徐靠来,便愈发着力,揽她窄瘦的肩头。
“有我在,不必多虑。”
随着字句逐渐脱口,臂弯的力道也点滴加重。他像与她久别重逢,偏要将她揉入骨里,似是渴她肤间软香,又似渴着别的什么。
可奇怪是,他没有看她,目光游曳着,在四下乱打。
魏玘略一停顿,筹措言语,又道:“我与郑昭仪作了一笔很小的交易。”
“从今往后,淮南郑氏自会收敛,不会再对你我有任何异议。”
“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有我在,没有人能阻拦你、伤害你。”
阿萝任他搂紧,无声地听着。
话音末了,她静了片刻,方才仰眸,以清凌凌的眼,打量身边的男人。
她盯住他很久、很久,久到杏眼酸涩,连车外的吆喝也被抛在身后。纵如此,那双凤眸依然飘忽不定,似无根浮萍,没有落处。
阿萝明白了。或者说,她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她颦眉,俄而又舒。
“子玉。”
“嗯?”
“看看我。”
魏玘这才回眸。
雪光入眼,清丽的眉目相隔咫尺——不知何时,怀里的少女已欺近而来,跨坐他身前,纤细的手臂宛如水藻,轻轻攀缠他脖颈。
她离得太近了,丰盈抵触,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