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点头:“若非皇恩,我父子孙三代,又何至于齐齐至此?”
“此时这些废话又什么用?”就在这时,地位稍高于薛常雄,仅次于、甚至约等于司马长缨地位的右翊卫大将军于叔文抢步上前,衣甲振振,俨然不耐。“事已至此,要我,我们都是为将者,该虑的只是会不会无功而反罢了……”
“于将军的意思是……?”司马长缨见到于叔文出头,丝毫不怒,甚至有些释然。
“大家都是一路行来,便是不知道什么大道理,难道还没长眼睛?现在情况是,民夫越逃越多,越逃越快,军士也在逃,一旦过滩,后面的补给也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我们的大军的的确确在自己崩溃……”
于叔文语气一开始也有些沮丧,但腔调很快便起来了。
“但我们毕竟数量、装备远胜于对方,所以,方略只有一个,抢在军队崩溃前打赢几场仗,占领几座城池……一旦打赢了仗,士气就能上去,军心就能稳住,一旦夺了几座城,补给也能稳住,不定还能续上南北两路的水上补给!而且,登州大营那里的很清楚,东夷人的情况也很糟糕,指不定谁先垮呢!”
几位将军大多颔首。
司马长缨也微微颔首。
“但若如此,司马相公的人心之论反而又有法了。”于叔文复又冷笑一声。“但这个人心,不是下面的人心,而是上面的人心……怕就怕,明知道只有这条路在前面走,可有些人就是贪生怕死,就是只想着混日子,反而使十二万精锐不能一心,徒劳卖了忠勇之将。”
“于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立个誓言,一力前进吗?”司马长缨认真来问。
于叔文摇头以对:“其实最好法子是将各军中的修为好手都给我,我以宗师之境,领全军精锐,直扑向前,便是真龙现世,又如何能当我一刀?”
诸将原本面面相觑,此时闻言纷纷摇头。
右威卫大将军韩引弓更是冷笑:“于公,便是我们信得过你,也不敢如此……因为若是按照你的方略,何止是真龙,便是伏龙卫祭出伏龙印也不是你的对手……万一伱属下藏了个东夷间谍,喊一声清君侧,可就真有意思了,御驾就在身后百余里的地方,真要是舍命奔袭,不过一晚上罢了。”
于叔文也干笑一声:“我自然晓得这不合规矩,但谁能保证你们能在渡滩后与我齐头并进,或者紧随我后呢?”
听得此言,司马长缨再不犹豫,乃是不顾自己年龄、官职,直接拿下头盔放在地上,然后就在春末的浅滩腥风中单膝跪地,复又取出匕首,轻易划破手掌……血水渗出,被海风吹动,直接抹半个手掌……而司马相公丝毫不在意,只是往面上一擦,然后就对着浅滩指天发誓:
“三辉四御在上,司马长缨受大魏国恩君义,至于出将入相,不敢不付生死以报国家,明日出兵过落龙滩,当使全军荷六十日粮,粮草尽半之前,有进无退,逢敌作战,遇城先登!如有违逆,天诛地灭!自我以下,子孙皆死不得归葬关中祖茔!”
于叔文以下,莫不震动。
而于叔文本人也旋即单膝下跪,仿效立誓。
接下来,本该是薛常雄,但薛大将军无奈,只能立即拱手赔罪:“司马相公、于将军,我真没法仿照你们这般立誓……我在最北面,首要应该是去接应北路大军。”
“我知道。”司马长缨抱起头盔起身,面上血迹居然已经被风吹干。“我也没让你们立誓,只是我一人要如此做罢了。”
“司马公。”右威卫大将军韩引弓拱手以对。“其实我是觉得,全军荷六十日粮过滩,未免太累,只怕会让军心散的更快……须知道,人心散的不只是关东民夫,还有关西屯军……但既然你跟于将军都是一意如此,我等若是推辞不效,反而显得我们不够忠勇……这事情就这么样吧!我也不立誓了,但绝对会跟你部一般处置!”
司马长缨立即颔首:“韩将军兄弟三人俱为将种,我如何不信?”
这下子,其余几人,在左骁骑卫大将军白横元的带领下,也一起上前表态,共同约定明日一早发兵……至于赵光那里,倒是真不用多此一举了。
俄而,诸将或得意、或无奈散去,唯独左屯卫大将军司马化达留下……这倒是无人在意,人家上阵父子兵,些什么体己话都是应该的。
果然,众人散去足足半刻钟,空荡荡的滩前,司马化达方才小心上前,艰难询问:
“儿子冒昧,父亲是不想做出头的,所以引诱于叔文出头吗?还有,这一仗,父亲到底是想打赢还是想打输?至于立那种毒誓吗?父亲的谋略我没太懂……”
很显然,经历了那一晚,以及随后的种种事端后,司马化达已经渐渐意识到他父亲一些行为的深层意思,继而有了自己的领悟——自己父亲是要报复圣人!
然而,儿子发问,司马长缨却只抱着头盔立在滩前一声不吭,仿佛依依西望,然后任由灰白色的头发依旧在风中凌乱。
“父亲在看什么?”司马化达莫名有些紧张。
“在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