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这具身体中呆了多久, 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了意义。
恍惚中,江宴秋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他从何处来,忘记了他经历的一切。
他与那名为“宴秋”的少年、羽族的殿下、世间最后一位凤凰仿佛融为一体, 用他的双眼见证着上古世间风云变幻的一切, 感受着他的喜怒悲欢, 命运无常。
仿佛他就是“宴秋”, “宴秋”就是他。
他见证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最终的结局。
孔雀那饱含不详的判词,仿佛一双无悲无喜的双眼,预言着他的命运。
人族终究是发现了他的不寻常。
——能变出无尽灵丹和食物,不问来出和身份地接纳救济流民和灾民, 这样的人, 又怎可能是凡人?
他们之中的聪慧敏锐者翻阅着传承的古籍,激动又兴奋地叫出了少年的身份。
……绝对不会错!
那人是上古传说中为世间带来祥瑞, 平息灾祸的凤凰!
当知道竟是凤凰下界拯救世人时,无数人族泣不成声,跪地叩首, 诉说着对宴秋的感谢之语。
看到那一张张漆黑、瘦削、麻木的面孔上迸发出的,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蛛丝一般渴望的神情, 他心中却一片恐慌。
不, 不是这样的。
他无声地嘶吼。
他根本不是什么能带来祥瑞、终结灾祸之人,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无路可逃、活不下去、投奔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于是他只能榨干己身的一切,带来一点点和平的希望的假象。他停下一日、放纵一日,就会有无数嗷嗷待哺的、身受重伤的、饥饿难耐的流民因他死去。
他只能把自己抽成永远旋转的陀螺, 一刻也不敢歇下。
他开始把自己的血融化在水中稀释, 做成世间最上乘的灵药。
可即使是这样, 也只是杯水车薪。
携家带口、满怀希望地以为从此能过上安宁祥和生活的人族,却发现这处乱世中的桃源,也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逃难而来之人越来越多,食物甚至还不如先前够吃,每天都过得紧紧巴巴,伤药也总是不够,重伤快死之人领不到救命的药,心眼活络之人却极尽坑蒙拐骗、高价囤卖之能……
渐渐地,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就像当初的凤凰台那样。
明明最开始,无论是人族、羽族,都只是想要一处小小的,能遮风挡雨,不被四溢的魔气侵蚀的容身之所。
可贪婪是永远无法满足的,得到之后,永远只会想要更多。
这一次,围在门外的不再是羽族,而是穿戴盔甲、手握长刀的人族。
——他们请求宴秋放开凤凰台的仓库,拿出所有救命的灵药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并且关闭流民营,不再放新的人进来。
人族知道自身的弱小,即便他们所有人都身披铠甲手握长刀一起上,也不会是凤凰的对手。
但他们却无比清楚什么是他的软肋,怎么做才能要挟他。
那些老弱妇孺被捆在中央的广场上,身上浇了热油,几个眼神不忍、却面容坚毅的男子高举着火把,请求凤凰出来,答应他们的诉求。
昆仑君在北边帮他镇压倾塌的鹿鸣山跑出的无数邪祟的魔物。
这次,他终于孤身一人。不会再有人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帮他一剑击退这些麻烦。
宴秋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脸色苍白,眼下是疲惫的青黑。
他定定地看着或一脸绝望无助、被捆在广场的老弱之人,和嚎啕大哭的儿童,心中说不出的空茫。
他已经分不清,那是痛心失望,还是早有预料。
他在那群人中看到了当年琼城卖赤豆元宵的婆婆。
她佝偻着背,瞎了一只眼,简直老得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