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猛然收到重大打击时, 那一瞬间,身体的保护机制会让其处于飘飘然的虚幻感中,分不清真实与幻想。
江宴秋缓慢地眨了眨眼,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周围的场景, 仿佛经年累月的老照片般褪色了。
熟悉的月牙色锦袍, 肩上披着厚厚的鹤氅, 领口周围一圈的雪白狐毛衬得面孔越发出尘如玉。拇指上, 江宴秋曾无比熟悉的那只玉扳指从中间裂开一道缺口, 像是某道一旦破碎, 便再也无法复原的鸿沟。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嘴唇一下子失去血色,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那人转过身。
琥珀色的瞳孔四周像是镶了一圈淡红色的光圈,洁白的领羽和月牙白的宽袖上,被深红到乌黑的血渍染上刺目的暗斑,周身毫不掩饰的四溢的魔气,宛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
江宴秋眼眶一下子红了。
“韩……少卿?”
他失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江宴秋的大脑一阵犯晕, 手脚却如灌了铅般沉重,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光阴仿佛被压缩成薄薄一线,一瞬间,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他刚被接回江家, 江尘年事务繁忙, 并无太多时间照料他。
正好家中出了下人被心魔种寄生的惊天丑闻, 江尘年思虑再三, 还是托好友照顾他一二。
韩少卿此人, 资质绝佳, 天生聪颖, 自小被李松儒抱回昆仑后,师长前辈无不夸赞此子天赋极高,又有一颗玲珑心,万事一点就透,前途不可估量。
当然,也有人暗叹,天赋好好是好……就是少年老成,多智近妖,恐慧极必伤。
这人有一副妖孽似的皮囊和无与伦比的慧根,还撞大运摊上李松儒这个掌门师尊,人生的出发点就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终点线,年纪轻轻便成了这一代当之无愧的昆仑首席,按理说这种妥妥的人生赢家,应该半点忧愁也没有。
然而少年时代的韩少卿,其实性情与如今这副轻浮风流、浪荡人间富贵客的模样截然不同——相反,出人意料地相当阴沉乖僻。
每日下了学就往昆仑藏书阁里钻,一呆就是一整天,无论是周围讨好的、羞□□慕的、嫉妒的目光,或是同龄人幼稚的挑衅,他通通视而不见,像是向阴而生的植物,用嗤笑或抗拒的态度对待大部分人事。
江尘年算是他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心好友。
哪怕后来江氏突逢变故,江尘年临危受命,年纪轻轻担上家主之任,也并未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韩少卿也时常笑嘻嘻地来庐陵江氏蹭吃蹭喝,即使被江尘年托付去阙城接族中私生子的“重任”,虽然面上怨声载道,终究还是乖乖去了。
那时候已经是后来,他俩已经熟识,摸清韩少卿这人的脾性后,江宴秋从初见的拘谨防备到后来的疯狂吐槽,没花太长时间。
——那约莫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江氏仙宅的偌大庭院被笼罩在盛大到刺眼的日光下,晒得人昏昏欲睡。
云窗静掩,烟柳画桥,悄无声息、一丝微风也无的湖心亭苑只有江宴秋和韩少卿两人,一个扎马步练剑,一个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为人师表”,两人俱是额头频点,小鸡啄米,两眼无神,一脸放空。
终于,第无数次差点栽入池底后,韩少卿泪眼朦胧地打完最后一个哈欠,“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兴致勃勃道:“小宴秋,你烤过锦鲤吗?”
江宴秋:“……?”
韩少卿放眼远眺,神色垂涎地望着湖中五颜六色、胖不溜秋的锦鲤,怂恿道:“你们江家湖里的这锦鲤可是鼎鼎有名的名贵品种,灵气充溢,肉质紧实,肥而不腻,若是用柴火炙烤,清亮的油脂滴下来,还会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芬芳,着实是令人怀念啊……咳咳,走走走,少卿哥哥带你抓鱼去!”
两人不仅无所事事地荒废了一个下午,还霍霍了江尘年十几条名贵锦鲤,事后均是神情严肃地擦擦嘴,两位共犯达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