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离开池畔,及段明身前,低目俯瞰。
深影降临,压迫感逼仄如山。段明忽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如被掠夺,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听魏玘冷声,讥诮道:“你段氏子,当真知恩图报。”
此话掷地,段明当即心头一慑。
他并没有忘记,哪怕不论他入学书院之事,魏玘也确实是段家的恩人。
从前,他早失爹娘,与胞妹相依为命。当地太守见胞妹貌美,强纳其为妾。胞妹拼死抵抗、将太守刺伤。兄妹二人自此流亡。
万幸是,肃王府宿卫找到二人,将其带回台山书院。
魏玘听闻此事,便暗中打点、惩治太守,保住段氏女清白,又将段明收入书院、免去束脩。
于段氏兄妹而言,肃王确实恩重如山,段明万不该与恩人作对。
可是,他对阿萝一见钟情,又何罪之有?
段明强稳心神,道:“敢问殿下,阿萝娘子可是殿下妻妾?”
听闻妾字,魏玘神色愈冷。他眉关一紧,如凝深锁,滞了片刻,才道:“不是。”
——这两字,几是他恨恨挤出来的。
段明展眉,提息,又道:“既如此,阿萝娘子尚无婚配,小生心有所求,也理所应当。”
随后,他话锋一转:“况且……”
“殿下壮志凌云,定能荣登大宝。阿萝娘子出身巫疆,或与殿下心念相悖。”
他说得含糊,但话外之意却很清晰:倘若魏玘登基为帝,必受六宫围绕。而在巫疆,男子只娶一妻、并不纳妾,与帝位不符。
魏玘自然听得出这层意思。
他眯目,冷视段明,眸里怒焰压城,已是喷薄欲出之态。
尚不待他发难,忽听人声由远及近——
“肃王殿下在风雩亭!”
“嘘!殿下尊前,不可肆意喧哗。”
循声望去,便见青衫学子三两结伴,约有十余名,正向风雩亭仆仆赶来。
魏玘闭目收息,再睁眼时,已复寻常冷沉。
他拂袖,抛开段明,未允其人起身,只向众学子,扬长而去。
……
书院还未逛完,阿萝就留了在百膳轩。
百膳轩,是书院的庖屋与膳堂,众学子在此备膳、进食。
按理说,她与肃王同行,是书院贵客,不必入庖厨之地。可经过百膳轩时,她听吴观说起此处用处,不由心生好奇,索性留下帮忙。
对此,吴观觉她热心,便跟随其后,不加阻拦。
正是备膳时,百膳轩内烟火喧嚣。
阿莱敌不过热气,身躯一游,藏入袖里,再不肯出来。
阿萝入内,便见学子各自奔忙,或摘菜洗叶,或执刀切斩。各处嘈杂,可听说话、切砍、水流等声响,好不热闹。
她倍感新奇,圆睁杏眸,打量周遭。
眼前景象,她从未见过。纵是在西市,她也只看摊贩叫卖,未见庖丁忙碌。
这令她突然想起蒙蚩。
小时候,蒙蚩教她煮菜,与她并肩,立于灶炉之前。
蒙蚩很高,她太矮,只好搬来小椅、踩踏其上,模仿蒙蚩模样,烹煮蔬菜。她认真,又爱侍弄烟火,学得很快,惹来蒙蚩夸赞连连。
正回忆着,忽听身旁人唤道:【小娘子。】
阿萝迎眸,循声看去,见是吴观,便收神,道:【山长请说。】
吴观摇头不答,只扬臂,举于身前。
“啪啪。”拊掌两下。
只瞬息间,轩内嘈杂停滞。众学子顿住活计,向二人投来目光。
阿萝身子一绷,小手紧绞。
哪怕受王府仆役打量,她也不曾如此紧张。这大抵因为,仆役们的目光令她不大舒服,而学子们视线炯炯、满是友善的好奇。
有人先道:【问礼!】
下一刻,问候整齐、明朗:【见过山长!】
吴观笑意慈祥,道:【众学子安好,不必多礼。】
他轻咳,向阿萝摆手,道:【此乃阿萝娘子,系与肃王殿下随行贵客,有心筹助晚膳。娘子出身巫疆,通晓巫族饮食,望众学子虚心请教。】
话音落地,一时无人开口,轩内鸦雀无声。
阿萝不免越发局促。
忽然,一条手臂举出人群,询问紧随其后——
【请问娘子,书中有言,巫族爱食酸、擅制酸坛,娘子可擅长?】
阿萝眨眸,盯住那条手臂,道:【擅长。】
那人又道:【制酸、腌酸,自是巫族学问。小生慕名已久,娘子可否透露一二?】
话音刚落,另一人揶揄道:【楼兄喜酸,百膳轩内尽是你私藏腌梅。你只管向娘子讨教,何不与人分享?各中便宜,尽叫你讨到。】
众学子闻言,哄堂大笑。轩内氛围宛如破冰。
又听一人道:【你二人拌嘴,将娘子晾在一旁,未免不合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