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垂。
九天山的膳堂今日才刚建成,是商九君以真气在一座空山上平地而起的楼阁。
膳堂内静悄悄的,十数个身着宫装的人站在灶台边沉默待命,一眼看去,便可见是十来个一动不动的鬼修。
当年,鄞都皇城内有上万名宫人在那夜被杀,商骜将整个鄞都城复活,也能够轻易找出可以负责沈摇光起居饮食的人。
但是……
商骜烦躁地按了按额角。
是他疏忽了。复活的死人身上阴气太重,混合到他们所做的饭食之中,沈摇光如今的凡人之躯根本消受不了。
鬼修们静静立在那里,等着他的处置。
他们确实听从命令,也绝不懂得背叛。但情感不全的人并不懂人如何做出判断,行事只知听命。
片刻,商骜抬了抬手,一边单手卷起宽大的广袖,一边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向了灶台。
“滚吧。”他说。
满房的鬼修得了命令,顿时鱼贯而出。
透过窗中的灯光,偌大的膳房里只剩下了灶边那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卷起衣袖,拿起刀具,在案前熟练地忙碌起来。
恍如多年之前,单薄修长、心怀鬼胎的少年,在云雾袅袅的道家仙山搁置多年的东厨中忙碌了半夜,烧坏了不少灵谷灵植之后,故作懵懂地将一碗简单的阳春面奉到了仙君面前。
仙君的脸上果真露出了些许诧异,少年恰到好处地面露羞窘,便上前要将那碗面捧回。
他想展现自己赤忱纯孝、知恩图报的“本性”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消事了退场便可。
但仙君却在此时开了口。
“你素日要上早课,不必早起劳神。”仙君语气平淡。
少年面上恭顺乖巧地应是,但心底却一片不以为意的冰凉。
这些不值一提的傻事,对仙尊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知他该做,否则目下无尘、高高在上的仙长,怎么会记得自己前些日子随手捡回的一条流浪狗呢。
他心下清明凉薄,却不该在这时抬起了头。
那一日,他第一次看见了仙君面上露出的、微不可闻的笑意。
那是山巅消融的白雪,虽只有细微的分毫,却清晰可见干净冷冽的融雪化作水珠,在日光之下折射出熠熠的清光。
“不过,闻起来倒是清爽可口。”他听见了仙君的声音。“东厨许久未用,可有烫到?”
烫到了。
却不是教灶中跳跃的火焰烫到,而是被那冰雪初融,清润又柔和的光芒烫到了。
少年眼睁睁看着仙君拿起了玉箸。他讷讷地收回目光,发不出声音,只剩下摇头。
而那缜密冷静、凉薄多疑的心里,也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一件事。
他喜欢我做的饭。他想。
——
以血契豢养鬼魂为伥,威慑六界,圈禁尊长,还侵吞了他的财宝。
即便不想,沈摇光也不得不承认,他似乎真教出了一个为患天下的好弟子。
沈摇光沉沉地昏了过去,不知多久之后醒来时,四下烛火摇曳,窗外已是黑沉一片了。床前只剩下言济玄,正静静地为他熬着药。
……竟是又将他救活了?
沈摇光一时不知商骜究竟要做什么。
看到言济玄转头来看他,沈摇光缓缓叹了口气,说道:“劳你费心。”
“仙尊客气。”
沈摇光之前也与言济玄的师尊有过来往,算是君子之交。此时看到对方的首徒被圈禁在这里,为他开方熬药,沈摇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记得,你师尊收你为徒之前,你便是行医的,不想如今又做回了这个。”
听到这话,言济玄明显愣了愣。接着,他低了低头,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许。
“仙尊记性真好,我如今也算重操旧业了。”他说。“当年我在外行医,幸得遇见师尊,看我颇有天资,又赞我救苦之心,才成今日之我。”
不知怎的,沈摇光觉得他的表情有些苦涩,像有什么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想必也是。正道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