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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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3号房的一切尚未终结。
书房上空仍萦绕着尖利的讽笑, 跃动的赤色烈焰愈发汹涌,如同在夜中肆意扩张领域的猛禽;空气一度被灼热的高温扭曲,零碎的火星在屋内飘浮。
当乌发女子无神的目光逐渐清明, 龇牙咧嘴的大火倒映在瞳孔,她的双目逐渐张大, 晶莹的液体冲破眼眶,大滴大滴地沿着脸庞的弧度滑落。
她的手臂在颤抖, 不知如何出现在手中的枪“咚!”的一声,掉落在了地面。
木头烧焦的气息无法掩盖那阵浓郁的铁锈味, 今泉怜纱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
声带像是被刺破般火辣辣的,她只能勉强发出干涩的轻喃:“我……”
“我做了……什么?”
丈夫侧躺在地板上,毫无动作。
那张定格于最终时刻的面庞充斥着不甘,空洞的眼神紧紧凝视着她站立的方向, 像是还有什么话语未能嘱托。
今泉怜纱的视线在发黑。
她甚至无法稳住身形,几乎就要直接昏死在这里。
然后她听到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喊叫——
那道声音格外沙哑,如同被锋利的刀刃划过,好似即将呕出鲜血。
那人还在叫喊:“出去——!”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汇,匍匐在地面, 一次比一次剧烈地挣扎着。
面对这一幕,今泉怜纱呆滞了许久。
她很难形容她当下目睹的画面。
地上的青年她见过——某日回到酒店时, 这个男人就站在泰维斯酒店的大门口。
他抬臂滞于空中, 用双手比出长方形的框架,将建筑的一角框在手指间。
她的丈夫说,他一定是个摄影师、再不济也是艺术工作从业者, 因为他看起来像是在模拟拍摄角度, 准备为这间酒店拍下一张构图出色的摄影作品。
今泉怜纱当时很想反驳丈夫。
因为她隐隐觉得, 这名青年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是无与伦比,攸关着他的人生乃至命运的事情。
虽然他当时戴着墨镜,今泉怜纱无法窥见他的神情,但他腰背挺得笔直,唇部抿成了平直而坚毅的长线,与其说他是什么画家、摄影家,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单枪匹马,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而如今,这名战士蜷缩在地面,火光将他身上的血色照亮。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也痛苦极了,却还是在地上苦苦挣扎着,不愿就此偃旗息鼓。
他的身体在颤抖,甚至一度扭曲成常人难以做出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被缠裹着丝线的布偶,被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以相左的意见操纵着。
突然,青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般,琥珀色的眼眸亮了一瞬!
在那阵即将将他撕扯为碎片的疼痛下,今泉昇终于破开了短暂的僵局。
两道刺耳的电子尖啸声不绝于耳,他们依然在短兵相接——以他的大脑作为主战场。
这比身体中弹,或者手臂脱臼还要疼得多。
倘若胳膊被人硬生生地拉扯下来,就是最高级数的痛感,那此刻的痛意俨然超脱了躯体,甚至在撕扯他的灵魂!
而现在,弹窗占据了上风。
因为今泉昇发现,他似乎有了些许力气,以自己的想法去主导肢体。
于是他伸出手,无视了前方的阻碍,直接将手伸向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那一瞬间,他的皮肉被烧出了“滋啦——”的声响,焦黑的手掌颤颤巍巍地,握住了落在地面的手/枪。
而这一幕,完整地落在了今泉怜纱的眼中。
她站在火焰的另一端,伸出手,高声呐喊着:“不要!等等——!!!”
但青年似乎没能听到她的劝阻。
他像是古时即将在破败失守的城门前自刎的将士般,将枪口抵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哒。”他以背注一掷的姿态,扣下了扳机。
意料中刺鼻的硝烟味没能出现,震耳欲聋的枪声亦未能响彻。
那一刻,青年的眼底,几乎要溢出聚成实体的、漆黑而泥泞的绝望。
——没有子弹了。
子弹原本应该还剩一发的。他想。
今泉昇用为数不多的理智思考着那五发子弹都用在了何处,仓惶的视线四下游移,他瞥见了死在大火里未能瞑目的父亲,也看见了隔火相望,捂着嘴哭泣的母亲。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盯着手间逐渐脱落的碳化皮层,新生的肉芽轻缓旋转,填补了凹下的伤口,一切在短暂的几秒钟后恢复如初。
诅咒般的体质注定了他无法被火焰彻底屠戮。
而唯一能杀死他的手/枪,掠夺了原本不该带走的性命。
他无法拯救别人,也无法毁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