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 卯正三刻。
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去,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就回响了深厚而响亮的的号角长鸣。这样富有穿透力的绵长声音在屋瓦之间来回震荡,奏响了凌晨的头一个音符。
数日以来, 建康城里的居民已经稍微习惯了这座六朝古城的种种怪异变化——自十九日衡阳王颁布法令、所谓的“小组”接管政务以来, 百姓们多年不变的平静生活就逐渐被紧上了发条,多了种种奇特而难以理解的规矩。这所谓的“起床铃”,就是其中之一。
按照政务小组的命令, 起床铃响后一个半时辰, 城门口的粥厂便关火不再供粥。一早的饭食实在要紧,哪怕仍然贪恋着被窝里的暖意,街口巷尾仍然钻出了稀稀拉拉睡意朦胧的人影。这些影子在熹微的晨光中彼此招呼, 拖着步子往城门口趟去。
离着城门口的粥厂还有百来尺, 眼尖的人就一眼瞥到了门楼子下面七八个熊熊的火堆,乃至能闻到火堆上大铁锅里沸腾而诱人的柔和米香。这样的香气立竿见影, 几乎是一当面就扫掉了人群中残存的那点睡意。于是顷刻间口水吞咽声大作, 所有人都加快了步子。
当然, 加快了步子也抢不到头一碗粥。虽说众人都望着米汤馋虫翻滚, 但也只能在火堆前稍微烘烤取暖,而后便转过城墙拐角,走到粥厂边的花布棚外依序列队。花布棚里是二三十个守着水壶的少女,各个都是白衣白裙。等领粥的百姓列队排好, 这些女子便拎着木壶上前示意, 依次浇下热水供人净手。
这水的味道怪里怪气,有不少人闻着连连皱眉, 乃至觉得鼻子都颇有不适。但无论心下如何抵触, 也只能乖乖伸手, 认真搓洗, 丝毫不敢怠慢。这样的小心郑重,倒不仅仅是因为上头的政令,更是忌惮眼前这些十六七的少女。
前几日朝廷派人突袭,扫平了建康城内一个拐卖人口的窝点,主犯从犯全都判了死刑,现在尸体还在城墙外晃荡示众。窝点中解救出来了五十来个被拐的孩子,大半都是外地无父无母的流民,衡阳王特事特办,便容留他们做工过活,暂且存身。这些人等同是火窟地狱之中被捞上来的鬼,对殿下的感激那是沦肌浃骨至死不忘,对殿下的命令更是坚决服从决不思虑。要是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藐视政令,那必然是怒不可遏当场发作,不会容留一丁点面子。
就连现在挨个浇水,这些少女的眼睛都瞪得老大,生怕是错过了一个敷衍搪塞的漏网之鱼。
在这样严厉的检视下,众人的手不用片刻就是洗得又干又净污,污垢不存。净手以后,众人领过号牌,转身回铁锅前领粥(几个没排队的还挨了训斥)。不同于往日里寺庙分粥时的糊里糊涂,衡阳王的粥厂延续了其政令一贯的作风,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细致严格——按着年龄身材性别,不同的人分到大中小三个碗,各有的配菜也不同;除此以外,带着幼童的还有什么“小灶”,据说是额外又加了些东西……
这样的琐碎严苛,那当然是让建康百姓一脑子雾水难以分辨。他们往往只能呆立在铁锅前面,看着木桌后的人龙飞凤舞写下自己不懂的字,然后才递来一个木碗,以及满满一汤勺的热粥。
铁锅以柴火日夜加热,刚出锅的粥滚烫到还在咕噜冒泡,但还是有人抵挡不住扑鼻的米香,稍微吹一吹后在铁锅前就是仰头一大口——刹那间滚烫的粥水直入食道,尽管舌尖喉咙与胃袋都在灼烧中疼痛收缩,但舌尖却敏锐的捕捉到了油脂浓厚的顺滑,米粒柔和丰盈的止水,乃至于肉类与蔬菜混杂炖煮后久违的清香鲜美。
这区区的一碗粥里,竟然加了大量的精米肥肉,乃至于白糖!
衡阳王殿下的小组虽然管东管西琐碎麻烦,但被反复约束的建康平民却并没有什么怨言,原因大半就在于此——百姓们虽然目不识丁,心下却能明白好恶。往日里施粥都是寡淡如水,哪里见过这样不惜工本财力的稠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