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否有月色。
但她却告诉了他,月色很美,很灿烂,她靠着门说了很多话,她说自己是怎么长大的,说自己还有个亲生妹妹叫任半烟,是梅梢派的剑修,而她们姐妹俩的名字出自一首诗。
半烟半雨西桥畔,渔翁醉着无人唤。
她说了一夜,似是有些困了,逐渐安静下来,直到第一缕天光亮起时,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原来你真的不想见我呀。”她的笑声依然清脆,“没关系,我会一直想你的。再见了,净幽。”
“对了,我有一棵树在三宿门,如果……我是说如果,你……”
她倏而安静下去,半晌再笑道:“算了,哪有什么如果。”
门外恢复了一片寂静。
如此许久,再许久,他终于站起了身,迟疑地打开了门,心道她八成又是在骗自己,她肯定还在门外。
可门外空空如也。
他的心底一跳,有些茫然,却不知道这种茫然来源于什么。
但他很快就被之后的许多繁忙淹没了,几乎没有时间想起她。
因为梅梢派的松梢剑阵出了些问题,被镇压在剑阵之下的魔神四肢溢散出了无边魔意,虽然据说有梅梢剑修以身殉阵,硬是压住了剑阵的暴动,但溢散出的那些魔气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弃世域,三百里不得有人入内,且还在扩大中。
菩提宗倾宗而出,念了足足十年的镇魔经。
净幽也是在这期间终于修满了二十八年闭口禅,言出法随,硬生生阻止了那一片弃世域继续的外扩,一夕悟道再紫袍加身。
有梅梢剑修前来致谢,闲聊之时,其中一人倏而叹气道:“谁能想到我半雨师姐竟然真的以身魂饲阵,只留下了一柄剑,再将半烟师姐的魂魄塞进了剑里,变成了剑灵呢?她……恐怕从一开始就存了死志啊。”
“她若不死,死的就是半烟师姐了。”又有人眼角已经带了泪,不忍道:“也不知等半烟师姐从剑里醒来……会有多伤心。”
净幽愣了愣。
他倏而抬眼:“你说……谁?”
“唉,净幽大师有所不知,此次松梢剑阵松动,是我梅梢的任半雨与任半烟两位师姐……”
后面的话,净幽已经听不到了。
他怔然站在原地,只觉得面前的人嘴唇在动,说出来的话……自己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不是三宿门的妖女吗?怎会是梅梢派的剑修?
松梢剑阵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们这样的妖女不是应该最是自私自利,这样的天下大义,怎么会与她有关?!
净幽倏而呕出了一口血,再深深地蜷下了身体,时隔了十年的钝痛汹涌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淹没。
他……竟希望,她永远是那个自己以为“妖女”,永远无忧无虑。
甚至哪怕,她只是厌倦了他,所以编了个借口彻底离开他。
可怎么会。
怎么会。
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在痛极中,突然有些茫然地想起来,那日他开门后,看了一眼天象。
那一夜其实极黑,根本没有月色。
而他的门前,从此以后,当真永远,空空如也。
那一日。
紫袍僧净幽大师禅心尽破,出菩提宗,入三宿门。
天下大震,嗤笑有之,不解有之,骂声有之,污名乱语拍打他身,他甚至有了“妖僧”之名。
净幽却浑不在意,只坐在三宿门后院的一棵树下,面带微笑,不理世俗。
她终究还是留下了一棵树。
一棵……附着了她一缕神魂的树。
他在树下坐了三十年,依然舍不得将那棵树还回来。
她葬身于此,他不想最后一点她的痕迹,也要终归这片密林。
所以他禅心碎,重修剑意。
她的剑意。
然后此刻,他来做这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