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黑夜里掠过海面,速度快得只能在望远镜里留下一道残影。
如果有瞭望手试图再次观察这片海域,就会看到一片奇特的浓雾。
雾气裹着古旧的船身,海浪不断涌入船舱的破洞,又从甲板这边流出。
船舱里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奇异响动。
无数条黑色藤蔓在甲板、船舷、桅杆上爬动。
一只修长的手臂忽然扶住船舷。
半透明的薄鳍沿着手腕舒展,海水顺着银缎一般的皮肤滴落。
金红色的鱼尾铺在甲板上,每一块鳞片的光泽都美得摄人心魄。
人鱼歪过脑袋,用鱼尾压住一根乱跑的藤蔓。
霎时整条船都安静了。
“别慌。”
人鱼把垂落的赤红长发撩到耳后,又懒洋洋地趴伏在船舷上。
船身震动。
是藤蔓缠绕的木板震动。
伴随着海浪的声音,人鱼轻声诵唱。
这是一首圣堂颂歌,原本他们应该在威尼斯的剧院里享受包括这首歌在内的音乐会。
现在他们在海上。
空无一人的海面上,只有海浪与风声作为伴奏。
盖密尔没有按照人类的语言来歌唱,他只用了这个宛如云端之上的音调。
空灵美妙的歌声瞬间清空了听者大脑里的所有思绪,在不知不觉之间受到牵引,被它主宰。
海水悄悄上涨。
漫过鱼尾、浸到人鱼的腰际。
船的形态慢慢散架。
于是歌声戛然而止。
盖密尔:“……”
在意中人“拼”成的船上愉快地唱着歌,结果唱着唱着忽然要自己游泳?
好好的一条船变成了一大摊漂浮在海面上的烂木板?
随着歌声消失,“船”的理智也迅速回归,藤蔓飞快地捞起木板,一秒变回幽灵船。
盖密尔手里捏着的那块木板不断晃动,盖密尔一松手,它就嗖地一下飞到了船舷上。
压在鱼尾下面的藤蔓拼命挣扎,盖密尔捞起这根藤蔓,把它缠绕在自己的肩膀上,再一圈圈地延伸到手腕,最后藤蔓尖细柔软的末端恰好抵在人鱼的掌心。
盖密尔用指尖轻轻拨弄藤蔓末梢的细芽。
藤蔓一动不动。
盖密尔低头,唇碰触到细芽,还没来得及舔舐。
整根藤蔓以光速消失。
——从末端开始卷曲,直接从盖密尔的手臂肩膀上消失,缩到了船舱里。
附近的甲板出现一个大洞,海水迅速灌了进来。
这是连锁反应,一根藤蔓敏感收缩,同一主干上的藤蔓(或者说人鱼附近的藤蔓)都跑了。
盖密尔:“……”
又被迫游泳。
人鱼游向歪斜的桅杆,轻松跃起,让鱼尾垂落在海水里。
泛着金红光泽的鳞片格外显眼。
被海浪湿透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脖颈、胸口与后背上。
空灵的歌声再次响起。
***
谁能想到人鱼蛊惑的对象是一条船呢?
一条歪歪斜斜,快要散架的船。
***
黑礁镇。
海上狂风骇浪,伴随着一阵又一阵令人心悸的诡异声响。
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真实世界与人类活动区域。
在这片海面上,银月高悬。
海底发出不可名状的怪声。
红色岩浆里,那一片仿佛镶嵌着各种古生物骨骼化石的海床再次“凸”起,烈焰与恐怖的毒气缠绕着它。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沉睡的古神一直在“调整”躯体。
现在它终于挣脱了这片海床。
这次从海底升起的怪礁,看起来更加恐怖了,它仿佛能发出无数恐怖哀嚎,表面的黑红花纹又像众多生物的痛苦面孔,它们像是被生生扭曲成诡异的样子嵌合在一起。
海神,盖密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