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知晓,她却连问也不问他,径直就宣告了他的死刑,原来成婚这么久,她仍是对他没有一丝信任。
春芜的心就此悬至喉口。却闻他又道:“荑英,这件事你去查。”
“备份礼送去显阳殿,当日有谁在太后宫中。再去与卫尉寺核查。”
显阳殿里住的是他堂舅慕容烈的长女慕容昭仪,因新帝年幼,而事起仓促,还未及搬离。卫尉寺则掌宫门宿卫屯兵,因原先的卫尉寺卿卢显在永宁寺之变里被滚落的房梁砸断脊骨,尚在休养,斛律骁提拔了副职暂领他的职位,却有些信不过,势必要借此机会一探忠奸。
过了两日,荑英入宫,借着送中秋的节礼往显阳殿里去了一遭便明了当日的情形,回来后如实禀报道:“……当日太后的确叫了些命妇入宫,但没过多久就遣散了,只留了裴家三娘子和王妃在内,后来新帝前来拜访,太后就去见新帝了。”
“若说就这一件事,属下原也不敢断定什么,但今日笙娘子也在殿中,悄悄透给属下的,说是自您出事后,裴家三娘以太后的名义往显阳殿里去过几回,言谈里似有拉拢之意……”
慕容笙因去年失了祖父,尚在丧期,已许久未与外界往来了,只在上月才入宫陪伴守寡的姐姐。
这话慕容昭仪自己是不好说的,只有由她来说。而裴三娘同慕容氏走动,自是为了慕容氏手里的禁军。
裴三娘……
夏日的金芒从直棂的窗倾泻,在斛律骁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他闭一闭目:“知晓了。”
原本看在羡弟的份上,他欲留她一条命的,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
至于关雎院里的那女人,受人挑唆也好,误会也好,她如此伤他,他不能原谅。
夜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一睁眼,便是博古架上那盏团团不休的美人灯,他心间烦躁,又想起春芜那日的话来,命十七将他扶起:“扶我出去走走。”
卧床半个多月,他已能下地走动,只医师吩咐了宜躺着静养。十七不敢违命,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时近八月,院子里的桂枝重放秾华,馨香馥郁。这一走却走到了已有许久不曾踏足的关雎院。院门正要落锁,侍女们见他来俱都吓了一跳,一面惊喜地把人迎进来,一面派人前去通报。
他怎么来了。
寝房里谢窈才刚刚睡下,春芜端着盥洗的水从房中出来,迎面便瞧见飞奔而来的婢子及身后提灯而行的男人,实是唬得不轻。忙将水盆递给屋外伺候的小丫鬟,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殿下。”
斛律骁淡淡“嗯”了一声,解了披风递到她手里,迈步进去。
屋内,谢窈闻见响动已自屏风床上坐起,乍一见得个陌生男子,雪白面颊上浮起惊惶神色:“春芜……”
她只着了件素白绢衣,乌云披散,楚楚柔质。瞧见男人越走越近,不由得双手撑在身后惊惧地朝后挪,往日如覆冰雪的眼中悉是惊恐。
春芜在外面应了一声,却不敢进。斛律骁心中原本五味陈杂。可此时见了她这幅样子,那些怨恨便好似陷在了棉花里,发作不得,唇边竟还能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在床边坐下,微微笑道:“怎么,窈窈不认得我了?”
谢窈仍是恐惧地躲在床榻最里侧,揽着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我不认识你,你是谁,怎么夜里闯人家的院子。”
“我是……”他慢慢动着唇,心底却涌上一阵苦涩,“我是你的丈夫。”
丈夫?
谢窈见他尚且规矩,心底的恐惧稍却,惊疑却起,陆郎才是她的丈夫,他又不是陆郎,怎么说是她的丈夫呢。
她正色道:“我的丈夫是淮南刺史陆衡之,你不是他。我不认得你,请你出去。”
这一连串的话语仿佛生来就刻在她脑海里,不用思索便能脱口而出。见他岿然不动,又急声唤人。
春芜担心自家女郎,只得进来,原以为他会动怒,不想却闻见他道:“你记错了,我才是你的丈夫。”
主仆两人同时愣住。
谢窈只记得她嫁了人,夫君是自幼指腹为婚的衡之哥哥,这么个郎君又是从何而出?不由向春芜投去询问的视线。
迫于他在场,春芜只得点头,谢窈记忆愈发错乱,迷惘地看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男人。
“窈窈不信吗?”他启唇,“你最喜欢的诗人是鲍文远,最喜欢的琴曲是《风入松》,生日是二月十五,家中父亲尚在,还有一位兄长,爱吃甜食,不喜牛羊的膻腥……”
“我若不是你的丈夫,岂能知道这些?又岂能在夤夜入得你房间?”
谢窈被他说得愣住,兀自消化着,仍是不敢置信。斛律骁又从袖中取出那盏美人逐月的灯,微笑着问:“这是窈窈送我的灯,窈窈还说,‘愿逐明月入君怀’,竟是都忘了么?”
愿逐明月入君怀……
她接过灯细细看了一会儿,将诗句在心间默念了一遍,旋即轻摇螓首: “不,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