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误会了。”
纤指触到瓷碗,一片冰寒,显然他已在此等了她许久。谢窈微微赧颜,唤了侍女进来重新将药取回去重新加热。
热药的一会儿工夫,她将嵇邵所禀细细地说与他。斛律骁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唯在闻及对方想找前魏的宗室与他滴血认亲时冷哼了一声:“想找前魏的血脉对付我?呵……”
“她老子当年将昭成以下子孙屠了个干干净净,从刚出生的婴儿到耄耋的老人,一个都没放过。想要找到前魏的宗室来与我验亲,可没那么容易。”
斛律骁所言,乃是齐延元元年的元日朝会上,齐太|祖高焕问自己的心腹大臣,后汉的光武帝为何能中兴汉朝。那名心腹答,是因为前汉的刘姓子孙没有杀尽。太|祖遂下令大诛前魏宗室,从魏朝先祖昭成帝的子孙屠起,不管是为王为将、身居显贵,还是已经没落的市民小户,悉数斩于东市。有那刚出生的小孩子,便扔向宫中,以长|枪、矛槊承接刺穿,盘舞为戏。短短一月间杀了七百余人,悉数投尸于洛水。
那段时间洛阳百姓在洛水里打鱼,常常能在鱼腹中剖得人之指甲,于是洛阳至今也不兴吃鱼。
谢窈并不知这段公案,但听他语声厌恶,也觉出一点不对来,问他:“殿下知道是谁?”
“还能有谁。”斛律骁道,又似笑非笑地揶揄她,“是你那位陆郎将要成婚的妻子,太原公主啊。”
嵇家是经学世家,近些年家中未能在朝中占据高位,已渐渐式微,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唯有一个嵇隽还领着经学博士的职,为寻仕途走的高孟蕤的门路。除此之外,嵇家哪有机会接触到这等机密。
他总爱拿陆衡之刺她,谢窈心中着恼,看在他患病的份上到底忍下了,冷道:“若真被她们找到,又该怎么办呢?”
斛律骁低头,饮过一碗碧绿的茶汤:“由她找去吧。”
高家杀的拓跋氏实在太多,以至于后来他登基后想要找到同族之人封赏竟也封无可封。就让高孟蕤替他找去吧,若真能找到,也算是她的造化。
*
又过了几日,元月廿四,斛律骁总算“养好”了病,重新回到朝堂。
这段时间太后和他两个接连患病,裴家交权,朝堂遂成高长浟一人之天下,没了太后与斛律骁的双重掣肘,这位年满十六的天子总算是过足了君主的瘾,发号施令,好不惬意。是以斛律骁初回来时他还搞不清状况,在他上书时壮着胆子驳斥了他,被他冷眼及其党羽的进言一激,总算回过味来,万分不情愿地同意。内心里,对他的不满却愈发激增。
斛律骁初回朝堂的第一封上奏,是要改铸五铢和括户。
北朝如今通用的货币还是延元元年所铸的延元五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年年的战争,货币时常贬值,导致民间私铸假‖钱之事常有发生,由此又导致货币贬值,形成恶性循环。他从前些年起便不断派人前往各地收集铸钱所用的铜与原来的货币,重新铸造。
然私铸之风屡禁不止,斛律骁想,不破不立,如今也是时候废除旧钱改铸新钱了。
除此之外,齐朝与南梁接壤的南境一带,因连年战乱,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地主豪强的奴隶扈从,户口数与税收大量减少,他欲派人前往青齐之地与淮南境内进行括户,并重新启用废弃多年的前魏时的三长制与均田制,清理户口重新分配土地,为朝廷增加税收。
他不在时,朝中那些御史每日都要上奏请求天子撤了其职位,等他一回朝堂,这样的攻讦竟悉数销声匿迹,只里坊街巷中还在盛传他的身世疑云。高长浟不敢反对,宣光殿里的太后也未反对,于是发书晓喻天下,正式施行。
为着办公方便,夫妻二人又搬回了位于内城永和里的公府,整整一个二月他都在忙碌铸钱与括户二事,只在谢窈生日时回府陪伴了半日,连他自己的二十五岁生辰也没过个安生。
然而括户一事却不是那般好施行的,青齐之地是已故济南王高晟宣的势力范围,他的死还不过两月,其旧部旧怨难平,对待尚书台派来的括户大使百般推诿、阻挠,其境内的豪右乡党亦拒不配合,斛律骁不得已派了军队前去协助。
括户最终损害的是士族门阀的利益,而这些士族又多在朝中为官,由是怨声载道,先前那些本已渐渐偃旗息鼓的有关斛律骁身世的流言重又沸腾起来,皆言其本非斛律氏血脉,从最初得权便不正,岂能令一前朝余孽久居尚书台,发号施令。
太原公主派去寻找漏网之鱼的人却是无功而返,但见时机成熟,遂指使御史再次在朝会上当着斛律骁的面儿重提流言,请求皇帝彻查,派人前往前魏彭城王的陵墓挖出其遗骨,当着诸臣之面,在朝堂上公开进行滴骨验亲。
“古法,将活人之血滴在死者骸骨上,若是亲生,则活人之血可沁入死者骨内,否则不入。”太原公主手握医书,笑得自信满满,在朝会上公然问他道,“事关魏王殿下清誉,只需一试便可知真假,殿下,可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