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了丝说不出的可怜,像是山中失慈的黄鹿。
殿间气氛一时沉凝,落针可闻,躲在帘子后的高孟蕤嗤笑一声,屏息凝神等着殿中的反应。
谢窈尴尬同荑英悄悄对视一眼,心间却生出几分松动之意。
她倒不是有多想收这么个学生。
可她亟需一个替她与外界传递消息的人,她现在一动一息都在斛律骁眼皮子底下,宛如被监视的犯人,根本与外界隔绝。
原本,让斛律骁为她开辟公署修书就是为了找寻机会与外界联系上,可若他食言呢?亦或是将她从一处封闭的院子转到另一处封闭之地、让她仍如笼中鸟般被他囚禁呢?她便毫无办法。但若收了这么个学生,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至若可能会有的流言——
诚如嵇邵所言,人言可畏,但她又在乎什么流言呢?她总是要走的。
而斛律骁那边……
她眸间涌出几分忧色,继而暗暗一咬牙,罢,反正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她点了头:“既是太后恩赐,我又受了小郎君的礼,这一声老师也就只好觍颜承下了。”
“只是我一无知妇人,未必真能教会你什么,小郎君怕是要失望的。”
“不失望不失望。”嵇邵忙道,眸子里喜悦之色显露无疑。顿了顿,也像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忘形,低下头行礼嗫嚅着唇说:“……过几日,学生斋戒后,再携束脩来正式行过拜师之礼。”
*
谢窈二人在太后殿中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退,嵇隽叔侄亦捧了书卷离开。高孟蕤从帘后出来,以袖掩唇笑得娇艳。
“阿嫂,你这乱点的什么鸳鸯谱啊。”
“什么?”
太后正拿香箸一点一点地拨弄着琉璃罐中的香粉,不解皱眉。
高孟蕤又是轻轻一笑。罢了。她这位尊贵无比的嫂子守寡多年,早已活成了具泥雕木塑,男女之间的暗流涌动哪是她能看出来的。
倒也耐心地提醒:“你难道看不出,那嵇家的小子对那妇人有意?借修书之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亏他想得出来!”
“倒是阿嫂,还说给羲和做媒呢,方才就给人做了一回媒。只是阿嫂想想,魏王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裴氏终于回过味来,脸上灼灼如烧,“阿邵不是才十六岁——”
心口微微一凉,是了,那妇人生得如此美丽,又什么不可能的。
但转念一想,斛律骁内宅起火,对她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苦了那妇人了。
而这事他也只能认个理亏,否则,倒还显得他降不住家中妇人,连个少年人都容不下。
*
魏王府里,斛律骁在前院处理完公务,便回了后院想暂作休息。
谢窈不在,他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趣,索性去到关雎院里看房舍收拾得如何了。秋风飒飒,翠筱萧萧。关雎院里一切也已初现轮廓,银杏璨璨,莲塘滟滟,花圃里婆子们正在移栽信使从建康绘下来的几种花木。
斛律骁凝神看着那些移栽而来的花木。
蔷薇花花期未过,牡丹只是花苗,还有一丛丛在秋阳中绽放娇艳的杜鹃。
杜鹃……?
斛律骁微微敛目,秋阳入眼,漾开点点细碎金光。
他记得清楚,那日她托他寄给兄长的信里,问遍了她院子里的花木,可没有问杜鹃。
是忘了么?
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答案,斛律骁蔑然一笑,问秦管事:“九月三十前可能完工么?”
“启禀大王,其他都可,就是那架屏风榻床……只怕还有些难,老奴会去催的。”
这一月间他命匠人早也赶工晚也赶工,才将她屋中大部分家具赶了出来,唯剩一架屏风榻床还未完工。
按理是该完工的,但江南的床和他们北朝的床是不同的,江南的床,沿床沿四面另设了彩屏,唯有正面留有活屏可供上下。打造完主体后还要在屏风上作漆画,是故工期也就长了些。
“尽快吧,定要赶在九月三十日之前。”
原因无它,九月三十这是谢窈的生辰。他想在这时给她个惊喜,再同她搬来这院子里住。一如上一世。
她的前十九年人生里不曾有他,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去到他不曾踏足的、她少年时的岁月里,仿若这样,日后她忆起少年时光也能错误的以为有个他。即便不能,也能令她在府中的日子过得稍微熨帖些,不再总想着逃离。
唇角盈上一缕浅淡的笑,明媚暖融,一如雪后初霁的日光。
那么,她会喜欢的。他想。
乌靴在院中一转,他负手回前院去。这时候,谢窈的马车才刚刚在府门外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