荑英同你去。”
*
次日,斛律骁果然信守承诺,派了荑英与她一道入宫拜谢太后。
昨夜“使唤”了他一回,她清晨起身时身子还有些发软,未与荑英同车,也未带上青霜,只带了春芜。
“你昨日席间心神不宁的,是怎么了?”
车马轧轧,行走在洛阳城修整得平整宽敞的青石路上,她轻声问。
她早看出春芜必有心事,今日支开青霜、独乘一车就是为了问她。向来爽朗明快的小侍女却黯然低下头去,心间挣扎片刻终是道:“女郎,我,我昨日听见那胡人说……”
“太尉他们都被陛下处死了,族诛……”
话至末处话音里已然带了些哭腔,春芜捂着嘴,眼泪簌簌。她随女郎嫁在陆家三年,陆衡之新婚一年即外放寿春,家中只有太尉夫妇,待女郎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连带着对她一个下人都和颜悦色的,这会儿听说了噩耗,岂能不伤心。
谢窈亦是愣住,拿帕子的手僵在半空,两滴眼泪落下来,在衣襟上洇开淡淡的水渍。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出声。太尉是国之肱骨,陆氏族人多在朝堂为官,陛下杀他,不是自毁长城么?
春芜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见十七在向魏王禀报……”
“他们还说,陛下派了人去寿春捉拿陆使君,陆使君听说了太尉被杀的消息,于是出逃北齐,眼下都已入境了!魏王说不能杀陆衡之,也不能让他落在北人的手里……”
“嗯。”
马车仍在平整的车道上辘辘前行。谢窈手撑着座褥,神情淡淡的。
陆衡之如何,她已经不关心了。
她只是疑惑陛下为何会突然对陆氏动手,难道真是斛律骁在暗中捣鬼么?不然,他怎会那么关心陆衡之的死活和远在建康的陆氏呢。
他对付陆氏只会是为了国事,让梁朝乱起来,而他对陆氏下手后,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轮到阿耶了。
谢窈心间空落落的,忆起他往日温言软语的一声声“泰山大人”,更觉这个人心思深沉,攥着帕子的指尖蔓延上一阵寒气。
这件事,她须得找人问个清楚。
*
宣光殿。
太后裴氏正端坐在书案前,心不在焉地,摆弄案上那摊开的谢窈留下的一卷卷书稿。
上回谢窈进宫将这些驳论古文尚书真假的书稿交与她,离开后便出了事。此后一直不得入宫来,是而这修书之事实也搁置了。裴太后遂命宫人誊抄数份,预备送去京中几位大儒府上请他们议论商议。
沿用多年的经典竟全是伪造,毕竟非同小可,单凭那妇人一面之词,也难以令人置信。
她对面另坐了个云髻峨峨、珠冠翠带的女子,面若满月、眉目流丽,却是先帝之妹、当今天子名义上的姑姑、太原大长公主高孟蕤。
“阿嫂真是好兴致。”
高孟蕤以手支颐,视线若游移不定的秋千在书稿上飘来荡去,“眼下,还有心思看这些么?”
“《尚书》之传承,关乎千秋万代,如何没有。”
太后轻声说道,手把那一挪挪的书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高孟蕤见她气定神闲若此,终于再忍不住: “阿嫂,斛律骁屠戮郑氏,在宫中布设甲兵监视您和陛下,你当真咽得下这口气?”
郑氏被屠一事,满城皆惊,连她这个一向不问政事沉溺于情郎温柔乡的公主都清醒了过来,毕竟,后族被铲除后,他要问鼎的就是天子之位了。届时,这位曾经的未婚夫又该如何处置她们?
“国家大厦将倾,宗室袖手旁观,我一妇人又能如何呢。”裴氏将书稿交由女侍中白氏,“拿去分发给先前拟定的五位经学博士,请他们瞧瞧,谢夫人的观点还有何谬误。”
白氏笑着应:“嵇博士今日怕是要入宫谢恩呢,太后可忘了么,您前日赐了节礼的。他的一份奴就自作主张地留下了。”
太后“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高孟蕤却奇道:“姓谢?修书的是斛律骁从南朝带回的那个妇人?”
得到白氏肯定的应答后又急道:“那就更不能让他修了!”
“儒家最看重君臣之道,斛律骁屡次以臣僭君,民心在我,若让他修成经书,岂不是白白地让他揽获好名声么?”
“国家危急,手里没有实权,所谓民心又有何用?”裴氏摇头。
至若那南朝妇人,她也曾想过要不要让她继续修《尚书》,诚如高孟蕤所说,书若修成,于皇室并无什么益处。
但经义传承关乎千秋万代,若真如谢窈所说国中如今所学为假,若不勘误,岂不误导后世?
何况她们女子要做成一件事谈何容易,这是她留名青史的好机会,她不该剥夺。
高孟蕤在心间暗骂了句“妇人之仁”,却也好奇那位令斛律骁不惜得与皇室撕破脸的二嫁妇人是何模样。这时黄门来报五经博士嵇隽携侄求见,太后颔首:“请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