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亭月已经不记得四壁的摇晃是几时结束的了。
这山腹内里中空, 但并未被水侵蚀过,气息还很干燥。
她睁开眼,看见隐有光亮的裂口悬在头顶上方, 索性并不太高……如果自己的身体尚在全盛之时, 借鞭子吊上去不是没可能。
如此想着, 她便动了动四肢。
只这么一动,观亭月才发现她周身都被人用力的禁锢在了咫尺之间。
一旁是温厚宽阔的胸膛,另一旁是结实修长的双臂。
那人的五指骨节分明, 摊开着罩住她面颊, 挡了大半的沙土, 因而观亭月衣裙虽落满了灰, 脸上却不沾微尘。
燕山的头深埋在她颈项, 心跳沉稳而清晰地,透过两人的衣衫传到心口。
“好在掉得不深……”
她故作轻松地沉下呼吸, 扬起自己紧攥着书册的手,“瞧瞧这东西坏了没有,还能不能看清上面的字了, 别倒头来白忙一场, 赔本赚吆喝。”
青年却没有回应,他好似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气, 说话时每一个字都自牙尖里咬过一般。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燕山厉声质问道, “你是觉得自己不如账本重要吗?!”
观亭月微微启唇,最后还是将抬起来的手又放了回去。
“我只是想……偶尔能帮到你。”
“能帮到我?”他似笑非笑地重复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少年?我是希望你这样伤痕累累的来帮我吗?”
她从在安奉城起身体就一路受损,对于外伤的恢复速度已然大不如前, 此刻躺在燕山怀里, 背后的刀伤在青年蓬勃的体温下发出细细密密的疼痛, 千回百转地游走于血脉之间。
观亭月在彼此或重或轻的吐息里缄默许久,借高处的微光凝视着对方下颌坚硬紧绷的线条,而后缓缓开口。
“燕山。”
“对不起啊……”她突然毫无征兆地说,“当年,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搂在肩侧的胳膊蓦地一顿。
他像是不可置信地抬眼将她望着,五指越发不自控地收拢,攥得她整个衣裳都皱作一团。
燕山咬着嘴唇,好似用尽全力地压抑嗓音,“那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他忍到今日,终究将那个埋了十年的问题宣之于口,语气近乎是悲凉的:
“到底为什么啊?!”
观亭月在青年歇斯底里的嗓音中无端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难过。
“你说得没错。”
她承认,“那个时候……我的确不想见到你。”
昔年,她纵马离开杂草疯长的旷野,其中很难说有多少逃离的意味。
这是观亭月平生头一次直面亲近的人惨死战场,她不愿看见燕山,就像她不停地在心头否认自己一样。
历经一宿的厮杀与亡命,她拖着大大小小的伤整整狂奔了半日,最后在临近常德的地方摔下来。
那时是三哥把她捡到的。
“你们一天一夜,全都跑去哪儿了,将军府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他将她搀扶起坐上马背,望着妹妹这副狼狈面孔,也不由心惊,“爹回来了,正找你呢。”
观亭月呆呆地抓着马鞍,甫一听得一个“爹”字,意识到父亲、兄长皆在自己身后,突然间她极力表现出来的悍勇和无畏尽数崩塌,心头委屈极了,竟控制不住地落下眼泪。
她磕磕巴巴地同观行云讲起昨夜是如何计划偷袭肖秦的营帐,又是如何中了敌人的圈套,如何全军覆没,如何逃出生天,以及与燕山在破屋之内……
饶是心大如观行云,闻得这些事情,眉头也越皱越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他欲言又止地叹气,不便过多苛责,“你人安然无恙就好。”
“其余的,等回去你亲自告诉老爹吧。”
因为彼时的观氏家中也已是一团乱麻。
观林海刚从京城归来,大伯尸骨未寒,他要独自撑起家族上下,要与朝里各方势力周旋,还要安顿好营中将士。
此刻他瞧着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鬓边满是风霜。
很奇怪的。
在听完观亭月的陈述后,观林海并没有多少恼怒或是惋惜的情绪,他从始至终面沉如水地负手而立,甚至不曾流出一点叹息。
末了,观林海抬手摁在泪流满面的少女肩侧,只语重心长道:“丫头,你如今十五,已经长大了。”
“也该是时候为这个家分一些担子了。”
他把一块粗糙的铁牌放在她手中。
于是,十五岁的观亭月被迫在一夕之间将自己拔高成能和父辈们并肩的大人,握着她爹给的信物,连为故人悲痛的时间都没有,便马不停蹄地出发前往军营入伍去了。
观家军的全数精锐顷刻从常德府撤了个干干净净,依照上令退出前线,奔赴西北的边陲。
而当时的燕山,还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