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庸站着,光从他侧边的落地窗照进来,在他身前拉出一道斜斜的薄影,堪堪披在沈问秋的肩头,沉甸甸压下,无声地把沈问秋按在原位。
他本来就生的一副人高马大的身躯和一张不友善的脸庞,光是站直沉默就给人以极强的魄力,一生气起来,尤为让人觉得可怕。陆庸在愤怒时不会大吵大闹,反而会更加安静,像一只蛰伏起来准备下一秒把你按住、将你咬碎喉咙的莽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畏惧的气息。
所以以前班上的同学总是怕他。
沈问秋没抬头,也能感觉到陆庸过于锐利的视线,压得他头低得更深了。他双手放在桌上,左手握右手,试图止住发抖,但是还是不停地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明明是在盛夏,他却觉得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天,精神恍惚,一忽儿觉得自己又抛弃了陆庸一次,一忽儿又觉得换成他站在雪地里。
他其实没睡好,还是骗陆庸的,闭着眼,像是做梦又不知道算不算是做梦,一晚上睡了醒醒了睡,心神不宁,终于熬到外头有了一丝天光,他想,大概是算天亮了,可以起床了。
不知道该做什么,昨晚没洗澡,他就去浴室洗头洗澡。
吹头发时掉了几根头发,沈问秋捡起来看,发现了一根白发,他盯着那根白发看了不知道多久。
魂归附体。
沈问秋想,原来我已经到了长白头发的年纪了啊……
这些年像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他高中毕业以后鞋码没变大,身高没变高,体重没增加,灵魂的时间好像停留在二十岁附近,没有再往前走。
他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是个才走上社会的男生,什么都没适应,爸爸还说他孩子气。
就成了个社会垃圾。
……也可能这白发早就开始长了。
只是他以前没有去注意,导致现在才发现。发现一晃眼过去好多好多年了。
他把头发轻轻扔进垃圾桶里,擦干净盥洗台,把溅出来的的水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又觉得东西摆得乱,于是再收拾一遍,接着觉得镜子好像也有点脏,又擦镜子,一件事带一件,把整个洗手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连瓷砖缝隙都没放过。
好脏。
好脏啊!
沈问秋忽然间难以忍受地感到不适,他疯了一样地开始整理房间,憋着一股气,放轻动作,避免吵醒陆庸的。
他翻了几个袋子出来,把客厅里他制造的的垃圾都一股脑装进去。
不停地扔,不停地扔,装了好几个袋子。
等到实在没东西可以装进垃圾袋了,才停下来,发现客厅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段时间以来他在此留下的生活痕迹几乎都没了。
把他睡过觉的那条毯子洗干净就彻底没了。
没有了。沈问秋在略显空旷的客厅孤零零站了一会儿,被空调吹得身上发冷,才驱动脚步,将垃圾袋全部先提到屋外去。
反正也没有睡意,沈问秋洗手,接着埋头做饭,直到陆庸醒来。
邀请他吃饭。
提出要离开的事情。
沈问秋终于止住了颤抖,他抬起头,回望了陆庸一眼。然后他也站起来,从陆庸的手里把碗抽出来,试图用温和的轻笑缓解冰冻的气氛,说:“放着吧,我来洗碗就好了。在你家住了快一个月,一点教养都没有,蹭吃蹭喝,还不做家务。”
“我今天收拾一下,等会我会把毯子给洗好。”
“这不是……快中秋了吗?我想回去给我爸扫墓,一直住你这也不是回事了,我得去找份工作。”
“我还欠你钱……”
“哦,对了,垃圾我都收拾好了,放在外面门口,走的时候,我会下楼带去扔了。你不用担心。”
他以前借住陆庸家的时候最娇气,还知道要收个碗,他就是想让陆庸对他不耐烦,对他生气,可陆庸就是不生气。
他等着陆庸说话,沉默越长,一颗心越浮躁不安。
他想,就算陆庸开口留他,他也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陆庸连见一只路边生病的小狗都要捡回来,资助那么多无亲无故的女孩子念书,当然也不会忍心看他留宿街头。
沈问秋方才看着炖锅里咕噜咕噜的泡泡大半小时,已想好了该怎样撒谎。反正陆庸好笨,可以骗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