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自将中军。刚开始时,被逼到绝路的汉军确实卯足了劲,他们依然记得前几日胜利的滋味,士气稍有恢复。
然而,岑彭却偏不急着来攻,只带着两万人在数里外围定,就让士卒坐下来休憩,在阵后甚至还生气了缕缕炊烟。
雨后的夏日火辣,下午日昳刚过,水分蒸腾,使得江汉之滨恍如一个大桑拿室,一刻后,连站在车盖阴影下的邓禹都满头大汗。
他的士兵们就更难熬了,脸上满是晒干的盐粒,个个嘴唇龟裂,刚才还算严整的阵列变得东倒西歪,有人前几天大雨没病,今日却中暑倒下,毕竟空腹跑了二十里路,早撑不住了,更有开小差去喝水的,导致行伍一团乱,再这样熬下去,全无辎重的汉军势必先撑不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
邓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遂下了决心。
在勒令军法官斩杀几个乱行跑去饮水的士兵后,随着隆隆战鼓敲响,汉军阵列缓缓向前移动,朝数里外的魏军走去!
……
魏军阵列中,有一辆高达两丈的望车,岑彭正站在上头,手持千里镜观察汉军一举一动,一边下达着命令。
第五伦真是给他送来了一件利器啊,曾经遥远模糊的敌人军容,如今清晰在目,汉军哪个部分最整齐,哪一部曲脚步杂乱,皆一目了然。
岑彭甚至比邓禹更早发现了汉军中的异动:汉军右翼,也就是偏北方的几千人,在行进过程中,却开始一点点与中军脱节。
岑彭看到,位于最靠背的一个曲千余人,其脚步变慢了,故意让友军走到了前头,他们的方向也变了,开始越发往北偏移。
最初,岑彭还以为这是邓禹的战术,但看着看着,嘴角却露出了笑。
“果然,汉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围三阙一,奏效了!”
直到这时候,邓禹才惊觉右翼的状况,但不等他派人去质问,最靠北的那位曲长,竟带队开始陡然加速,狂奔起来,往北边不见敌踪的方向跑去。
这是临阵溃逃啊!
此举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右翼剩下的两千汉军一扭头,发现袍泽溜了,他们犹豫片刻后,也爆发了以屯为单位的大逃亡,校尉、曲长努力制止亦不能控制,导致整个右翼轰然大乱!
邓禹还是吃了资历太浅、带兵时机太短的亏,再加上他士族子弟、太学高材生的身份作祟,也没做到与士卒同苦,兵油子们在冯异、马武这种宿将麾下,或许还能豁出去死斗,为邓禹卖命?还是算了吧!跑起来毫无愧疚。
而岑彭也抓住了这个时机,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随着巨鼓敲响,号角与唢呐齐鸣。原本还坐在地上的魏军也赫然起身,向前迈进,他们中也多有没打过仗的南阳新兵,原本心存忐忑,如今听前排说“汉军自行溃逃”,顿时精神了起来。
干巴巴的嘴里有唾沫了,手中的矛也握得紧了,遂一阵接一阵鱼贯而出,踩着地上的积水,朝进退维谷的汉军,发动了进攻!
“将汉兵赶下河喂鱼!”
……
邓禹从小就是圣童,追随刘秀后多了对兵略的兴趣,他能站在刘秀面前,将天下战争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清晰地点明汉魏争雄的关键点。
他也能将最经典的《吴孙子》一字不差背出来,对古代的战例军争烂熟于心。
然而,那些兵书却从来没教过他,在上万大军轰然崩溃时,要如何才能挽回败局?
溃败并非一瞬间发生,而是持续了很长时间,某个贪生怕死,心存侥幸的曲长的逃跑,导致右翼的崩塌,在汉军冲过来时,已经缺员大半的右翼几乎没做出像样的抵抗,就彻底败了。
接下来是中军和左军,他们被猛然冲击的魏军前锋切断,分割开来,只能各自为战。
这下,汉军当真陷入绝境,邓禹麾下的中军还有不少战斗力,仍在“报效君王”“大汉万岁”的呼声中勉励反击。
但最让邓禹惊恐的是,对面的岑彭,竟能在汉军出现每个破绽时,就立刻下达命令,尽管魏军的执行也并不尽善尽美,但足以处处抢得先机,让邓禹试图组织的反击、突围都落败下来。
战至晡时,左军已经彻底淹没在魏卒的浪潮中,而中军也损失惨重,剩下两千余人往南慢慢退至汹涌的汉水边,站在泥泞的滩涂上,几乎人人带伤,他们再无机会了。
而随着招降之声响起,外围陆续有汉兵跟着曲长、屯长放下兵器,选择做俘虏,或许,这也是军吏们回到南阳老家的方式吧?
仿佛是奇迹,邓禹在这箭矢乱飞的战场上,居然依旧毫发无损,被一群邓氏亲兵护着,退到了滩涂边,他现在颇为无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军一点点溃败。
事到如今,邓禹也只能仰天而叹。
“邓禹何其可笑,效颦韩信背水不成,反似垓下围,看来此地,就是我的乌江亭了!只对不住上万被我连累的士卒,也愧对陛下厚遇!”
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