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无立锥之地,只能卖身为奴婢,苦不堪言。”
刘歆颇为惊奇地看着王莽,能说出这样的话,不但证明他见识了得,还无异于背叛了王氏外戚的立场,确实是个奇人。
更奇的还在后面,王莽慨叹道:“现今的朝廷大臣,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造福黎民,都是些白领取俸禄而不干事之人,而吾等虽心有抱负,却被老儒长辈压制,不能出头,只能干着急!”
言罢,他看着外头的飘雪久久无言,过了很久后,才猛地转向刘歆。
“颍叔点校六经,解释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与那些保残守缺,失圣人之意的六经博士截然不同,他日必成大儒,我虽有心为挽救大汉出力,但学识浅薄,唯望颍叔能多多提点。”
王莽朝刘歆作揖:“颍叔,你我如今虽人微言轻,但他日若有机会,可愿与我一同,改变这天下!?”
他眼中想要救世的感情无比真挚,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想:若能站在这个人身边,一定能改变天下!
那时候,刘歆为王莽这一席话激得心驰神往,颔首答应了下来,这才有了后来王莽上台后,对他的大加提携,终成改制同志。
但仿佛重新回到这一刻的刘歆,只定定地看着王莽,当他有了重新选择的权力后,刘歆只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确实想改变天下。”
“但绝非与子偕行。”
他怀揣正确的理想,却遇上了错误的同行者,最终铸成了大错。
若给刘歆重来的机会,他会拒绝王莽的邀约,一直等到沾了一身雪的黄门郎扬雄从上林苑归来,坐在炉边,与刘歆说起文学经术上的事。
若给刘歆重来的机会,他会和扬雄一样,在书斋里默默钻研学问,写作出比扬雄更好,更多的作品,完成述作的心愿。就像他在《遂初赋》里向往的那样:玩琴书以条畅兮,考性命之变态。运四时而览阴阳兮,总万物之珍怪。虽穷天地之极变兮,曾何足乎留意。长恬淡以欢娱兮,固贤圣之所喜。
但他不会就此放弃“制礼作乐”,但只会冷眼看着王莽瞎折腾,一直等啊等,等到八年前的那个下午,一位来自长陵,姓氏有点怪的小少年,跟着扬雄一起,踏入刘歆的家中……
“夫子,夫子,魏皇陛下来看你了。”
伴随着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刘歆从迷迷糊糊的梦里睁开眼,看见了坐在榻旁的第五伦。
第五伦没有再出言刺痛刘歆的心,只是保持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默默看着老人。
刘歆倒是像见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了第五伦的手。
“伯鱼。”
旁边的官吏要纠正,第五伦却道:“刘公是长辈,又非我臣属,如此唤我也无妨。”
仿若是回光返照,已经一天一夜未能进食的刘歆竟似有了气力,说道:“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由尧、舜至于商汤,五百有余岁。由成汤至于文王、周公,五百有余岁。周公至于孔子,亦是五百有余岁。”
“由孔子而来,其间多有名世者,或成霸业,或为贤儒,但终究距离贤王圣人尚远。直到近世,王莽制礼作乐,他以为,他是那个圣人。我最初也如此认为,但后来对王莽失望后,又见到了《赤伏符》,觉得自己才是。”
“但王莽错了,我也错了。”
刘歆喘息着道:“孔子于哀公十有六年夏四月乙丑卒(公元前479),要论其卒后五百年……应是地皇三年(公元21年),但那却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之际,纵观九州,唯有一人,于魏地崛起,后来推翻新室,建国号为魏……”
经历了西汉的覆亡、走过了从长安到洛阳的旅程,甚至最后见了王莽一面,被第五伦一席话点破一生,大彻大悟后,刘歆终于能超越族姓之限,说出一直想对第五伦说的话。
“以此观之,那位王者,舍君其谁也?”
但第五伦对刘歆之言,却表现得颇为淡漠,他也看过所谓的《赤伏符》,反问道:“那位同样符合赤伏符中名姓的吴王刘秀呢?”
“诚如汝严,汉已不可救,刘文叔虽欲振作,但最多偏安东南,难改大势。”刘歆老泪纵横,他的这些话,乃是拼着死后没法被祖宗原谅的后果说的。
“而汉武曾有谶纬,代汉者当涂高,当涂高者,阙魏也。”
刘歆道:“由此可见,真正继承汉德的,乃是魏皇!王巨君的新室,不过是闰德,是一条错路,不可视为正统,伯鱼应当三思啊!”
第五伦却笑道:“刘公用心良苦啊。”
刘歆从长安一路走来,觉得魏横扫北方,甚至他日一统南方的大势难以遏制,就希望用他的这一席话,来给汉家,争取一个好点的处置。毕竟,若第五伦宣布魏直接上承于汉,肯定会优待“前朝”。
最终,刘歆还是彻底背离昔日与王莽的事业了,第五伦不知道王莽听闻此事后,会作何想。
但看着弥留的老人,第五伦也没法再讽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