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对自己臣子的要求,希望个个都是没有私心的完臣。
王莽看着窦融:“如汝所言,当年予确实为人所误,行事刚愎自用,办了许多错事。但窦周公,汝自诩国家忠良,当初与第五伦入宫谒见时,为何尽是阿谀奉承之言,却无半句规劝?”
窦融立刻反驳:“严伯石等人亦曾力劝于汝,不也无用么?”
“严尤是真正的忠良,是予讳疾忌医了。”王莽颇为悲切,也是直到事后,他才看清楚谁才是一心为自己好的:“但予虽然未尽听其言,却也未曾枉杀一人!予最痛恨的,乃是那些面谀在前,背后捅刀之辈!”
就算按照孟子那一套理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王莽自问对第五伦加以重用,寄予厚望,视为手足,然而第五伦如何报答呢?将一把刀,捅入了他的腹心!这是王莽绝不会原谅的事。
老家伙仰天而叹:“天降大常,以理人伦。制为君臣之义,著为父子之亲,君子治人伦以顺天德,小人乱天常以逆大道,第五伦是也。”
王莽又自嘲道:“也对,君不君,自然臣不臣。”
“就像家中有了逆子,做父亲的,当然也有过错!是予没做好表率啊!”
王莽不愧是当世大儒,真要辩起经来,窦融完全不是他对手。
窦融顿时大悔,王莽虽较当年有了许多变化,然而还是那么偏执,油盐不进。自己本想将他痛斥一番,以立先声,岂料竟落了下风,反叫王莽当面占了第五伦便宜。
张鱼也在咬牙切齿,但旁人却打也打不得,杀更杀不得,真是难办啊。
窦融更加尴尬了,只冷笑着拂袖挽回颜面,而后让车队继续往前,同时加大了两侧的人手,以避免人围观。
“果然,还是死在‘赤眉’手中最干净,陛下啊陛下,为何非要见这活王莽?”
……
济阳县城之内,耿纯等大臣也是这么想的,王莽就是一个烫手的芋头,皮还特别糙厚,怎么处置都无益。
然而第五伦却只留下了一句话:
“世人喜欢将争夺天下,称之为逐鹿。”
“如今新失其鹿,天下共逐,然而狩猎近半,却发现过去的鹿主人竟还在场中,在那叫叫嚷嚷,诸君不觉得,这很有趣么?”
一点都不好玩,耿纯等人不知第五伦具体计划,只心存忧虑,看着载有王莽的车乘,往第五伦居住的济阳宫而来。
这济阳宫不大,乃是汉武帝时修建的行宫,因为常年没有皇帝光顾,经常封闭。后来,有一个名叫刘钦的济阳令在这做官,恰逢妻子临盆,而济阳遭到水患,唯独济阳宫还干燥些,遂开宫后殿居住,不久后其妻诞下了一个男孩,因当年济阳岁有秀禾,故名“刘秀”。
不过刘家很快就搬走了,进乱世后,这里被绿林、赤眉军轮番抢掠,彻底成了一片残破的空宫,如今倒是装下了第五伦和他数量庞大的行在官吏们。
队伍抵达济阳宫后,张鱼就拦下了巨毋霸,请他去县中馆舍休憩,意思不言自明。
巨毋霸没有动,只看向王莽。
王莽则道:“舜有贤臣五人就能治理天下,而周武王说,予有戡乱之臣十人。”
他的话语中,难得带上了些柔和:“予之贤臣,不如武王,却比舜多,早年有王舜等人,后又有严尤、田况、王邑之辈,而卿则是追随予到最后的忠良。”
王莽竟朝一直保护自己的巨人一拜,低下了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卿所尽之忠无穷,而予却再也给不了卿回报。”
“卿贤臣之义已尽,自此之后,大可自由而去了,走罢,回东莱去。”
王莽挥了挥手,与新朝最后的忠臣作别,也不管巨毋霸伏地而拜,王莽自顾自下了车,往济阳宫中走去。
且不肯让人搀扶,虽然瘸着腿拄着杖,颇为滑稽,但在王莽自己觉得,却走出了慷慨赴难的气势。
他昂扬着头,老家伙虽然身形枯槁,衣裳肮脏,落魄若乞丐,但内心,依然有天子、大圣的骄傲。
他去见第五伦,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一定要让这个卑劣小人,见识到王者真正的仪态气度!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济阳宫中的郎卫侧目看着这个癫狂的老叟,目光或好奇,或仇视。
他们中有人是来自京兆的孤儿,也有昔日的猪突豨勇,盯着这个祸乱天下的人,有人想起新末的大乱,那些逼得他们家破人亡的闹剧,只能强忍着,不让自己将手中的戟戳进老头胸中!
然而,就在王莽带着必死的信念步入济阳宫殿中时,门扉推开,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摆开的一桌宴席,切片的鹿肉在火炉上滋滋烤着,有一青年人坐于案后,穿常服,戴远游冠,挽着袖子,亲自给炙肉翻面、撒盐,而旁边刀俎齐备。
见客人到来,他放下手中祖传的铁钳,站起身来,却也不行礼,只对王莽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