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多是避赤眉祸患西逃的百姓、流民,希望能赶走赤眉,回归故里。这次大战又被困数日,同乡袍泽为赤眉所俘后,樊崇亦是下令屠之,戳在木棍上激将引诱。
魏军士卒们,就没资格为袍泽乡党报仇?
这次,连敖仓大战以来,总是对赤眉网开一面的马援,都没有加以制止,只是缄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和后世的革命战争截然不同,古代的内战,也别谈谁无辜、谁正义,杀人者同时也是被杀者,双方都在这场大战里流了太多血,仇恨的链条绵延不断,一笑泯恩仇,绝不可能。
樊崇只怔怔地听着,这么多年来,随他奋战的一张张面孔依次在眼前浮现,最终都变成了原野上,被乌鸦啄食的死尸!
重伤未愈的樊崇,忽然冲到牢笼前,右手疯狂地往前伸,然后是左手,他想要抓住第五伦,将他捏死,撕碎!
他起兵的时候,失去妻儿的时候,最恨的皇帝当然是王莽,在梦里将其杀了三四遍,得知自己绕了一大圈,竟又被这老皇帝所利用时,爱之深恨之切,樊崇的牙更痒了。
可现在,樊崇最恨的人,变成了第五伦!他怒发冲冠,口中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杀了他,要杀一千遍才够!
然而第五伦,却依然胡坐在凳子上,就这样一动不动,直面樊崇的狂怒。
樊崇终究是被困于囚笼之中,又受了伤,几天没吃过饭,他最后没了力气,只能握着囚栏,努力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瘫坐跪在地上,只瞠目死死看着第五伦,最后将自己刻骨铭心的仇恨,化作一口血痰吐出,但依然没喷到第五伦脚边。
“第五小儿,为何还不杀了我,让我与兄弟姊妹们,于黄泉再会?”
樊崇开始辱骂魏国皇帝,骂马援,骂他们家每个女性亲戚,似乎希望激起第五伦的愤怒,给自己一个痛快。
然而第五伦却只淡淡地抿了口枸杞茶,看向樊巨人的目光中,不是胜利者狸猫弄鼠的傲慢戏谑,反而尽是真诚——他在面对自己的群臣时,都不曾有过的真诚。
那么,他是为了像软禁城头子路以吸纳河北铜马、赤眉来降一般,利用樊崇,收拢那些投降,或即将投降的赤眉军么?
然而正如《战城南》所言,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最后只剩下第五伦口中“被打断脊梁”的赤眉战士,从濮水到煮枣,他们的数量将近十万,抹去了额头的标志,垂下头,恢复了昔日的顺民模样。
嗨,不就是,换了个皇帝,继续做奴隶么!
所以,第五伦根本不需要樊崇了。
而等待赤眉降者的,亦不是宽赦与乐土,而是残酷的奴役,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到头来,又成了新王朝的奴隶,他们会在治河、屯田,以及一系列恢复中原的工程里,消耗生命,最终倒下!
第五伦站起身来,走到牢笼前,就着火光,樊崇看到了这位年轻皇帝的眼睛,里面的情绪,居然是……同情和惋惜?
“我不是为了打碎数十万赤眉的镣铐而来。”
第五伦轻声说了实话,甚至不再用高高在上的“予”:“汝等的镣铐,早在八年前,已经由自己斩断了,予只能说,干得好,这便是予最敬佩樊巨人之处。”
“但我这次东征,是为了解救被赤眉裹挟绑架祸乱的豫州、兖州、冀州、青州数百万,上千万庶民百姓而来!”
特权阶层可以叫“豪强”,当然也可以叫“赤眉”。
数十万人的乐土,却是千万人的噩梦,缓慢的压迫,与疾风暴雨的混乱掠夺,究竟谁更糟糕?第五伦没资格做出评价,但乱世中的人们,应该都会有自己的选择。
所以赤眉,这个昔日的屠龙者,如今已变成了肆虐中原的恶龙,必须被消灭!
第五伦与樊崇,哪怕他们最初踏上反新道路上时,初衷有一点点相似,但实践起来,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走到今天,更有了根本性的矛盾和血海深仇,是绝不可能共事、共情的分歧。
时代不能永远复古式地往后看,更不能陷入赤眉这般无序的混乱,将过去好不容易积累的文明也摧毁殆尽。
必须在中央集权的形式下,有人带着它,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走!而赤眉军,他们的历史作用,将成为铺在前进路上的万千枯骨!
第五伦目睹杀戮的时候,心中如此对自己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千万人,不一定是拦在你面前的敌人,还有碾落成血泥的“无辜者”,这脚,能不能继续踩上去?迈动步?
第五伦早就不复当年的天真,他已经认定:穿越者无法为这个世界带来绝对公平,更勿论每个集体、个体的正义。
他带来的,应该是正确!
樊崇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是否听得懂,他依然愤恨地看着第五伦,口中重复着那句话,甚至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恳求。
“杀了我。”
“杀了我!”
第五伦摇头:“汝肯定会死。”
“但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