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晚, 无甚大事。这晚的宫宴有宗亲朝臣在赏,纵使席间隔着一道珠帘,也不是嫔妃们能各显其能场合。这样的场合总是每个人都规规矩矩, 做出天子宫嫔最该有的端庄。顾清霜眼瞧着这些平日里争奇斗艳的主儿个个正襟危坐,只觉得好笑, 好笑之余, 又慨叹男人对女人的要求太高,想让她们在怀里千依百顺、柔情似水,又要她们在外头大气端庄,应对得宜。
他们也不想一想,有几个人真能同时做到这前后两条。
也不想一想, 能同时做到这前后两条的人,还有几个真在意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但再往下想想,她便又摇头作罢,这事其实也算人之常情了。倘使是她坐在那个皇位上, 后宫里头换做一群男人, 个个生得貌美又都一门心思要讨她欢心, 她也只会贪婪地希望他们完美一点、再更完美一点。
她便就此静下心来, 吃菜喝酒看歌舞,到了时辰再一并到殿外去看烟花在天边炸响, 一个除夕过得倒也愉快。
当晚,天子自回了紫宸殿独寝,一因除夕宫宴散得颇晚, 翌日一早又有元日大朝会, 眼下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二因当下尚未立后, 论规矩也没有他非去不可的地方。
但自元月初一一大早,各宫就显而易见地都活络了起来。自打元日大朝会散了, 便陆续有人往紫宸殿送东西。汤水、点心、荷包、香囊,送什么的都有。
这消息是柳雁来小坐时带来的,掰着指头给她数自己宫里争得不可开交的那两位都往紫宸殿送了什么,阿诗在旁边禁不住笑:“年节虽是大事,也不必都赶在这一日里表心意呀?要让奴婢说,一年三百六十日,哪日都好,偏这日送去了也白送,皇上指定是看不过来、也记不住的。”
顾清霜一哂:“她们哪里是偏要挤在这一日里表心意呢?你且想想,从前的年初一宫里头都是怎么过的。”
这话一说,倒说得柳雁而露不解:“从前的年初一如何?”
顾清霜道:“从前的年初一,不论元日大朝会多么累人,皇上一等朝会散去,便要往千福寺赶,去见南宫氏。”
一连三年,年年如此。而在更早以前,那层窗户纸虽未戳破,但情愫已然暗生,两人又都在宫中,多半也要同贺。
那份柔情蜜意于他们而言有多甜,于旁的嫔妃来说就有多苦。
如今南宫氏突然没了,自然谁都要起些心思,看看这日能否也轮得着自己一尝那份柔情。
柳雁听罢这个,笑意十分复杂:“若是这样,可见这日在皇上眼里也是个大日子。那两位是什么身份,想也知道皇上顾不上她们来。”
“人是最爱心存侥幸的。”顾清霜笑一声,就不再多提,自己也无心去送什么,更不想这会儿冒冒失失地去觐见。午膳后送走柳雁,顾清霜安然落座,抄了一下午的《华严经》。
端午时,她以《华严经》为托词袒护南宫敏,与太后唱了一出戏,很是得了几分便宜。但大约连太后也没想到,事后她就真将这《华严经》抄了起来,紧赶慢赶地抄到今日,可算只剩最后两卷了。
差不多在晚膳时分,她终于搁了笔,唤了巧手的宦官进来,将这最后两卷也装订成册。而后命人寻了只大木箱,将经文尽数装进去。
《华严经》拢共八十卷,逾一百二十万字,将大红漆木箱装得满满的,盖子都盖不上。
梳妆妥当,顾清霜就带着宫人出了门。因是去送经文,她为表虔诚,未备步辇,命四名宦官抬着经文跟着,径自走在前头。
过了约莫两刻,就到了紫宸殿前,腊月里天黑得还早,殿前已一片昏暗,借着廊下宫灯洒出的暖黄灯火,顾清霜看清了殿门不远处候着的几人。
其中两位,正是与柳雁同住的吴宝林和佘宝林,还有两位也是与她们一样既不算盛宠也不算无宠的小嫔妃。顾清霜看得哭笑不得,慨叹这也太能等了。
若捧着这颗心去礼佛,她们必定个个都能修成正果!
见她遥遥而来,四人皆转回身来见礼,顾清霜颔了颔首算作回礼,接着便吩咐阿诗:“你不必跟我进去了。领着人给几位娘子取几只手炉来,大冷的天,别冻坏了。”
阿诗应了声“诺”,四人中便有人道了谢。那佘宝林目光在她而上一转,却道:“倒没想到柔嫔娘子也来了。皇上今儿忙得很,一直不得空见人,我等身份低微,候也就候着了,娘子别冻着。”
顾清霜笑笑:“多谢。”言罢她便走向殿门口,无暇顾忌那几位的神情。
争宠这种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可讲?
然不及她开口,候在殿门口的宦官就先开了口,一脸的难色:“柔嫔娘子安。娘子,要不今天……您还是回吧,皇上今儿心情不好,这会儿又累得紧。”
“多谢伴伴提点。”顾清霜福了一福,羽睫低垂,“但皇上是许我随时入殿的。”
“这臣知道。”那宦官赔着笑,“多这个嘴,是为您……”
“我自知伴伴是为我着想。”顾清霜和颜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