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琳琅已不太记得师尊杀他时的神情,那段本该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记忆像是隔着一层渺渺云雾,犹如水中望月、镜里窥花般朦胧不清。
他反而最记得数百年前,魏国万梅山寒冬凛冽,十万赤胆忠诚的将士死不瞑目,怨气冲天,化为鬼王,不入轮回。
裴焰本奉命剿灭,却在得知贼子为一己私利惑乱朝纲的真相后,直上京师挥剑斩佞臣,为张家军洗刷冤屈,惹得修真界与凡间沸沸扬扬。
当时他年轻气盛,自以为修士之力撼天动地,插手朝堂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他的师尊裴准却雷霆大怒,从凌霄之上连劈九道惊雷打散鬼王魂魄,更是把裴焰抓起来示众惩罚——
那可是九百九十九道天神鞭啊,当着十二仙门的面把他打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修为都掉了一个境界。
“尊上,不能再打了!这一鞭打下去,阿焰就从炼虚打落化神了!弟子求您——”那是他的挚友何素莲在为他求情。
“阿莲!不准求他!”
裴焰浑身浴血,墨发凌乱,素来纤尘不染的白衣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倔强。
“逆徒裴焰,你可认错?”
他被一把冰冷的银白鞭柄挑起下巴,对上那双寒星冰河般的凛冽眼眸。
“咳咳……锄奸惩恶,为冤死的张家军讨回公道,为黎民百姓讨回公正,咳咳…弟子有何错?”
道钧师祖闻言不怒反笑,头顶劫云阵阵,电闪雷鸣,狂风吹乱雪白衣袍与如瀑墨发,他手中的天神鞭通体银白,有如长蛇一般缠绕着万千紫电。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皆有气云,我等只袖手旁观,静侯其变,不得随意插手,不得逆天而行。”
“袖手旁观?静候其变?”裴焰的眼眸明亮如火,身受重伤仍步步紧逼,“倘若有一日,师尊所在意的人事物,在天道之下不得不死,不得不毁灭,您又当如何?也会如现在这般,事不关己,甚至拿起天神鞭亲手送他们魂飞魄散吗?”
“放肆!裴焰你竟敢质问尊长!你还想不想呆在上衍宫!”上衍宫的长老厉声呵斥。
裴焰却不理他,灵田内玄火愈来愈亮,连血液都似乎在沸腾燃烧,他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但听得见身旁人的惊呼:“他的血在燃烧!裴焰!你在干什么!难不成要欺师灭祖?!”
凡鲜血流过之处尽成怒放红莲,绽放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释放融金化铁的惊人热量,对抗云端轰隆不断的天雷。
白衣剑修踉跄站起,自右边掌心伤口生出一把通体带火的血色长剑。
霎时间,剑指雷云,引火直上,天地之间爆开一朵紫电血花。
“师尊!你为何不回答?那就让弟子用焰灵问一问你什么叫做天命不可违罢!”
轰!
千万道电光将仙罚台照得通白雪亮,在场的人无一幸免感觉胸口被重击数拳,处于风暴中心的裴焰更是在这摧枯拉朽的神力下呕出一口血,血液凝成的长剑也化作无数的红莲花瓣飘散风中。
“你……”
徒弟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映入裴准的眼眸,那无情无欲的面具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
裴焰的血落到道祖雪白的衣袍上仍不停燃烧,火焰烧不透冰丝绡,却在上面留下焦黑的印记。
裴准神色复杂地盯着白色衣袍的污点,他毫无杂质的心似乎无可避免地沾上世俗的尘埃了——
那是他徒弟的血,永远也无法洗濯干净。
“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矩,人间有人间的章法。为师平日教你的,看来你都没记住。”
道钧师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双狭长清冽的眸子已无其他感情,他用指腹摩挲着鞭柄。
“这次便打得你永生难忘罢。”
还真是永生难忘,薛琳琅都转世了还记得那股疼,好像裴准用钻心刺骨的疼痛给他灵魂打了烙印似的。
“好你个薛琳琅,朕在训你,你却在这里发呆!”胜帝勃然大怒,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薛琳琅有如当头淋了一盆冷水,猛地回过神来。
“陛下。”
这道声线清亮透彻,月光下沁过湖水的剑刃才有这般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