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曲漾才看清自己所处的境况。
时值酷暑,一叠声的蝉鸣与无处不在的暑气充斥这间不大的破屋子,直热得吵得人无比躁郁,直到一阵从院落外的树荫吹来的凉风穿过敞开的老旧木门, 传进室内, 才舒服了些。
曲漾环顾一眼,这间屋子狭窄逼仄, 简陋又寒酸, 纸糊的窗户向外推开, 由两根木条支撑,不远处摆放着一个衣柜、一桌一椅一床……没了。
家具陈旧, 用了有些年头,不过好在拾掇得整洁干净, 倒还过得去眼。
最为扎眼的是摆放在窗下光影里的一只木箱,里边露出几丝细线,目力极好的话,能透过一线缝隙看到里边姹紫嫣红的各种色彩。
曲漾清楚, 这木箱里边的, 是悬丝傀儡,也叫提线木偶。
不同于寻常的傀儡,箱子里边的几只都是从祖上或者父辈传承下来的, 拥有惊人的攻击能力,尤其是最中央的那只传家宝。
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剧情。
这里原先是个仙侠小世界, 只是随着修仙者的激增, 灵气愈发稀薄,直至今日再无一丝灵气,而尚武的人们转而追求绝妙功法、神器、灵药、傀儡等外物, 修炼劲气也就是内力。
朝堂难压江湖,修武之人遍地都是,为往上晋升的资源谨遵丛林法则,每个强者都是踏着无数人走上去的。
与势弱的朝堂不同,这里门派鼎盛,武者专注的方向各异。譬如说按兵器来分,有追求人剑合一、人刀合一的剑客和刀客,也有专攻儒、佛、道、邪、医、毒、蛊、傀领域的武者。
气运之女左秋棠便是儒道名门——问书阁三代当中的杰出弟子,以狼毫书卷御敌,素雅写意,同辈当中少有人能比肩,芳年十六便已在江湖小有名气。
问书阁打算在沿海一带拓展势力,左秋棠的大师兄便带队到青城,击退不安好心的邪道刀客,打探在此扎根的越剑门势力。
青城人排外,问书阁几人四处吃闭门羹,找不到住处。
而这时,原主宋九斐的父亲重病在床。家里边的顶梁柱倒了,宋家整日入不敷出。于是宋九斐拾掇好厢房及自己的屋子,同意问书阁的一群弟子缴了租子入住,自己则是搬到了杂物房里。
宋家也曾兴旺过,但子嗣绵薄,到了如今却只剩他们父子三人。
宋老爹以前是木偶戏班的傀儡师,平常糊口有余,因为这青城悬丝傀儡戏实在盛行,婚寿嫁娶、周岁庆节时,常有人请班子过去“加礼”,自己又略懂傀儡雕刻制作的家学,在附近一片还算富裕。
宋老爹心疼两个儿子,在宋家二子的吃穿用度、进学习武上从不吝啬,专门请来江湖上的二流高手教导两人,把宋九斐和弟弟宋元成的性子养得颇为单纯。
这个小家突生变故,宋九斐不得不扛起养家重任。他想去木偶戏班找份儿活计,可弟弟幼稚淳善,实力低微,留他看着宋老爹怎能放得下心,只好倾囊买了医道强者的药,亲自在家照顾。
因此,宋九斐同意左秋棠等人暂居,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其一,问书阁是有名的儒道大派,这些弟子瞧着也是和气儒雅的正派人,放他们进来不怕他们藏有恶念。其二,放他们进来,再叫邻里平时看顾着些,自己也可以去找些活计,填补比脸干净的钱袋子,为宋老爹再买些好药,让这个顶梁柱尽早好起来。
而左秋棠等人也不负他心底的期望,从不给他们添堵,甚至在那天邪道武者乘家中人少打上来时,和匆匆赶来的宋九斐一同将其击退。
自那之后,宋九斐对这些问书阁弟子的提防警惕消了大半,他看着左秋棠与宋元成亲近,端了药喂宋老爹,甚至不自觉地为自己的戒备感到羞愧。
一天,木偶戏班中的一人告假回趟老家,打杂多日的宋九斐终于获得了登台演出的机会。
他携带着比过去半月的薪酬加起来还要多的银两,笑着一路跑回家,推开家门,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宋九斐僵硬地低头,那里戳着一根狼毫,在胸膛上穿透出一朵朵血花。
他又咬牙抬头,眼前的左秋棠脸色冰冷,她身后的院落中躺着了无声息的两具尸体。
震惊与悔狠狠地碾过。
宋九斐终究还是低估了世道艰险,人心险恶。
“为……为什么……”他吃力地问出声。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左秋棠将狼毫抽出,望着渐渐失去焦距的男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实力低微,偏还拥有这只传家傀儡。”
宋九斐眼球突出,死死地凝视着左秋棠身旁那只熟悉再熟悉不过的傀儡,咽了气。
他死不瞑目,自然不知那传家傀儡有多不凡。
左秋棠的师父人称君子竹,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曾摸着她的头发,对年仅十岁、正玩木偶的她笑着讲述:“说起这傀儡啊,就不得不谈这青城的悬丝傀儡,什么布袋傀儡、铁板傀儡都得靠边儿站。”
左秋棠不解地抬头,师父的目光悠远,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