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不苟地正坐的项羽, 定定盯着大大咧咧地箕坐、衣裳穿得七扭八歪的吕布,眸底不禁掠过一抹空茫与疑惑。
傲慢无礼?
吕布深谙先发制人的益处,在方才那试探性地一喝后,观这呆王好似已被他喝住了, 立马决定趁热打铁。
项羽做梦也不会想到, 世间还有这般别具一格、放荡不羁、动堪对君主大打出手的贤士。
……就如吕布也做梦都不会想到, 自己这般武勇盖世的无双英雄,竟他娘的还有沦落至靠动脑筋、耍嘴皮活命的悲惨境遇。
甭管他究竟是不是个狗屁不通的贤士,糊弄眼前这个莽夫,应是绰绰有余。
吕布心有底气, 遂冷哼一声, 中气十足地呵斥道:“大王深陷死局仍不知, 只顾对犯言直谏之骨鲠大打出手!试想行军不可无谋, 大王如此怠慢贤良, 又如何成就大业!”
项羽眉心一跳。
这话一出,他一时竟不知该先揭穿分明是对方先大打出手的事实, 还是当先虚心求教死局为何了。
项羽兀自沉默着,吕布则已狡猾地意识到,他已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他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继续指责道:“为大王出此下策者, 若非鼠目寸光,便是居心叵测!若大王依计而行,或将功败垂成,布岂能不怒!”
定策者——项羽沉默。
吕布仍在口若悬河:“须知前秦二世败亡之因, 不外乎为其不愿从谏, 残暴不仁, 致人神共愤, 天下皆反。大王神武绝伦,气吞山河,为千载一遇之英绝才俊,令世间无不拜服,收复天下当如探囊取物,偏要误入歧途,自取灭亡尚不知!”
他深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项羽一眼,铿锵有力道:“若真要眼睁睁看着大王伟业毁于一旦,布宁受那烹刑,也非冒死进言,换得大王三思不可!”
项羽听到此处,终是忍无可忍。
他连奉先缘何暴怒且一无所知,却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若非方才那一战叫他很是痛快,哪会甘心咽下深感冤枉的那口气?
项羽一手紧紧握拳,死拧着眉,半晌方生硬道:“奉先欲谏之事,孤一字尚未闻说,何来不肯听取一说?”
这呆头鱼可算上钩了!
吕布心中暗喜,面上仍是大义凛然,微嘲一哂,直白询道:“大王可知那刘耗子初入关时,曾与百姓约法三章之事?”
项羽皱了皱眉,神色阴晴不定:“曾听亚父提起。”
只他不曾放在心上。
却听吕布滔滔不绝道:“那刘耗子为收买人心,不但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且废除暴秦苛法,约束部将不得侵掠百姓,从而骗得前秦民心,视那大尾巴狼做劳什子仁义之师,牛羊酒食也心甘情愿地奉上。想那刘耗子不过一地痞流氓,且有魄力如此做派,大王为盖世英豪,”说到这,吕布险些卡壳,生硬一顿后,灵机一动换作痛心疾首的口吻,哀叹道:“怎生生让那刘耗子给比了下去!”
项羽听吕布拐弯抹角地夸赞那刘邦,不知为何心里老不痛快,却奇迹般地忍了下来。
他拧紧眉头,好一会儿才解释道:“齐民反复轻义,本就死不足惜。倘若留其性命,难保将为田荣征用,再度叛楚。”
那刘邦生性狡诈,死皮赖脸,为此惺惺作态。
他极瞧不上那为苟全性命,随时即可背叛君上、反复无常的齐民,一心认为只需速战速决平定叛乱,即可早日返楚,何须宽抚这齐民咎由自取来的满地疮痍?
倘若一时宽仁,留下这齐地百姓的性命,他日必然叫那田横征用,卷土重来,如此复叛累他再度征伐,强楚威势可随时轻犯,何来威慑可言!
吕布非但不以为然,还当场反驳道:“大王英明神武,远非那刘耗子比得,行事更当赏罚分明。眼下那齐民惧大王神威,一朝弃暗投明,特意悬示叛贼首级,如此表诚示忠,大王非但不当迁怒,反当顺水推舟地纳降,予以嘉奖才是!”
项羽神色变幻莫测,不置可否。
吕布此时想着一路来时所见,不免忆起当初连那老奸巨猾的曹老贼、因报父仇未果而迁怒徐州父老,屠城后好一阵子都落得举步维艰、被打得满头是包的惨状。
连那心眼子贼多的曹老贼都栽这上头了,这没脑子可动的怪力莽夫杀降民如麻,又能好到哪儿去!
慢着。
那徐州……不正是此时的彭城么?
吕布一怔。
昔日得西楚霸王庇护的彭城子民,数百年后却因曹老贼一场迁怒而惨遭屠戮,求救无门。
吕布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