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赫亮,富丽堂皇的秦宫中,不论是昔日尊贵的嬴子婴,还是宫婢侍从,都是心中惶惶,并无着落。
哪怕殿门虚掩,嬴子婴也能清晰嗅到一股极为浓郁的,混杂着腥臭与灰烬的气息。
自他那日开城,率军屈从于那刘季以来,这股难闻的气味便不曾真正散去。可想而知,那嘴称秋毫无犯的刘季,并未少对宫中秦臣进行清理。
隐约听着远处传来宫侍痛苦的啼哭声,子婴不由闭上眼,揉了揉紧锁的眉心,无奈充耳不闻。
——他眼下是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别人呢。
从投降那日起,他被人表面客客气气地引入华阳宫中暂住、实则软禁起来后,原秦的宫婢侍从也被征走。
唯一被留下,还肯为他冒死打探些许汉军那头的消息的,就只有这位忠心耿耿的李姓内侍了。
子婴于是清楚,尽管他那日降得干脆,叫刘季肯口头允诺任命他作那傀儡相国,但汉军中仍不乏要将他杀死的喊声。
也因此,他的处境始终困窘,尴尬地不上不下,却也不知何时能等来最终宣判。
子婴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这时刻苟且偷生,无疑万分煎熬,但……他终归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
见尊贵的主子如此痛苦,李姓内侍亦是心中难受。
“还请公子稍安勿躁,臣下这便出门去,看能否探得几分进展。”
面对他的主动请缨,子婴疲惫地点了点头,低声叮嘱道:“务必小心行事。”
“喏。”
内侍谨慎应下,轻车熟路地溜了出去。
他一走,殿内倏然重归沉寂,子婴的面色也越发黯淡了。
别看殿外看守他这前秦王子的卫兵并不算多——大多集中到刘季身边去了,但宫门外的驻守却极为森严。
他哪怕能趁着空隙,逃出此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得出宫外的重重守军的。而一旦被捉,便是必死无疑。
一是必死结局,一是或有一线生机,子婴自会选择后者。
等待的时间显得极为漫长,子婴浑身一动不动,除却胸口细微起伏,就如一樽冰冷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忽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是纷乱脚步渐渐远去的声响。
——怎么回事?
子婴不禁一诧,潜意识地感到有诈,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就在他犹豫着、不知是亲自出殿门探看、还是在殿内继续等待时,殿门被人猛力推开。
竟有一道身着轻甲、昂藏非凡的身影阔步而入,在随着骤然开启的殿门所撞入刺目日光的映衬下,更显威风凛凛、气势惊人。
此人目标明确,大步流星地走到殿中发愣的子婴面前,微低了线条利落的下颌,惜字如金询道:“秦王?”
他近到跟前时,僵在座上的子婴怔怔地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了来人相貌。
这人面部轮廓极深刻,肤色略偏白皙,剑眉斜飞入鬓,乌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哪怕身着粗陋薄甲,也难掩肩阔腰窄的健躯。
此时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眉眼间分明显得年岁极轻,一身凛凛气势却强烈到近乎扑面而来,居然震得子婴半晌说不出话。
对方被盯着看也泰然自若,只等了片刻后不耐烦了,冷冷地重问一次:“足下可是秦王?”
——既肯唤自己为秦王,而非直呼名姓,显然不是汉军那边的人。
回神后的子婴心念电转间有了如此猜测,顿觉绝处逢生。
不难猜想,方才那些守卫传来的骚动、八成是出自此人手笔。
如此英武不凡的壮士,肯孤身深入这遍布汉军的秦宫中来,又唤他为王 ……只能是先王深谋远虑,为血脉所留的保命符!
终于被生路眷顾,子婴双目发亮,鼓起精神,傲然起身回道:“正是——”
话刚起头,子婴却做梦也不会想到,下一刻迎来的不是忠心下属的跪礼,而是一道带着极快破空声的雪亮剑光。
哪怕腰间所配的只是刚从门口卫兵那‘取’来的小破剑,由天生巨力、又具精湛剑法的吕布使来,对付一个毫无戒心、武力粗浅的前秦王,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