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高坐神台,垂着洞若观火的眸子望着他。
傅玄邈往佛像前走了一步。
一只皮『毛』干枯打结的三花猫跳出佛像旁边黄『色』的幕布,看了傅玄邈一眼,竖着尾巴走到窗前,敏捷一跃,慢悠悠地离开了。
“你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方氏没有听到刚刚那声异响,因傅玄邈久久没有说话而再次『逼』问。
傅玄邈从巨大的佛像上收回视线,如佛像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一般,平静地俯视跪在蒲团上的方氏。
“母亲为何忽然提到商江堰?可是有人在你耳边嚼了舌根?”
“我双眼近盲,耳朵却还能听见,百年大堰忽然崩塌,四州百姓齐受水患,有百万无辜之人一日之间流离失所,痛失亲朋好友,如此大事,我怎会毫不知晓?”方氏全力克制着满腔悲愤,为了不使这强烈的感情爆发出来,她只能把它们挤压在剧痛的胸口,忍耐着百爪千挠。“五百年来平安无事的商江堰,为何偏偏会在你坐镇军中的时候坍塌?为何偏偏冲走的,都是和你作对之人?”
傅玄邈说:“母亲是在可惜,儿子没有丧命其中吗?”
“回答我的问题!”方氏强忍多时的眼泪冲出眼眶,她指着神台上巍峨的神像,泪水覆满整张苍白的面庞,“你若还当我是你母亲,就当着佛祖的面,回答我商江堰崩塌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傅玄邈看着她,好一会没有说话。
“回答我!”方氏怒声催促。
傅玄邈张开两片薄唇,终于开口了。
燃烧的夕阳笼罩着他的半张脸庞,却化不开他面庞上深渊寒潭一般的冷意。那双漆黑的眸子掩盖了他的所有感情,只剩下静和冷,好像天塌下来,这张固若金汤的假面也不会有丝毫裂痕。
“母亲先前有一句话说错了。”
“被人知晓的才是罪孽,无人知晓,便不是罪。”他说,“这间佛殿里的罪人,只有母亲一人。”
“若是我将这些事统统都说出去呢?!”方氏一脸悲愤。
“母亲想说给谁听?”傅玄邈淡淡笑了,“母亲觉得谁会相信一个体弱多病,困居后宅的『妇』人,而不是遐迩闻名的天下第一公子?”
他走到方氏面前,无视方氏意愿,强行扶起了浑身颤抖的方氏。
“但是母亲放心,”他柔声道,“蝉雨已向佛祖请愿,愿为佛祖修筑金身来换母亲重获光明,即便是要付出蝉雨自己的双眼也在所不惜。”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从殿外传来。
安喜寺的方丈身穿袈裟,在佛殿门前向傅玄邈二人低头行了一礼。
“施主孝心可嘉,德容兼备,不愧天下第一公子之名。”
傅玄邈用衣袖擦去方氏脸上泪痕,这才转身面对方丈,缓缓还了一礼。
“天下人才辈出,我又何德何能占据天下第一公子之名?不过是世人谬赞而已,方丈不必当真。”
方丈看着眼前玉洁松贞,彬彬有礼的青年,脸上赞誉更加明显。
“施主谦虚了。”方丈笑道,“我寺一千零一十五个阶梯,亲自背着盲母上山的,傅公子乃第一人。仅凭此事,贫僧就知道公子美誉绝非浪得虚名。”
“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方丈看向侧身站在傅玄邈身后,低头遮挡泪容的方氏,“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天理循环,自有因果,若是将一切视作佛祖的考验,施主也能早日脱离苦海。”
方氏呆呆地站着,一话不发。
“二位施主上香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藕荷『色』衣裙的女施主?”方丈问。
“未曾。”傅玄邈说。
“寺中有女施主走失,若是两位看到她,烦请转告一声——”方丈看着神台上微微晃动的幕布道,“她的友人和侍人在厢房等急了,请她快些过去。”
“方丈放心。”傅玄邈说。
“寺里为两位施主准备了粗茶淡饭,二位远道而来,用了斋饭再走罢。”
“多谢方丈。”
“阿弥陀佛。”方丈说,“二位若是上过香了,便随我一同前去南厢房吧。”
“如此,便麻烦方丈了。”
方丈转身走出,傅玄邈扶着方氏,慢慢离开了大殿。
三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阵微风吹进彻底寂静下来的大殿,一截灰烬从燃了一半的线香上跌落,在香炉里摔得粉碎。
黄『色』幕布在微风下轻轻晃动,一张惊惶而惨白的脸庞出现在佛像背后。
沈珠曦背靠佛像,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恐慌和惊惧像海浪一般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对商江堰坍塌抱有疑问,但从未想过,是有人蓄意毁坏了堤坝。
是有人明知会造成百万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仍决然毁坏了守护四州生灵五百余年的商江堰。
她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更想不到,这人会是她原本的未婚夫——天下第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