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纪辰找他哭。
现在连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也哭给他看。
算活过的岁数,他能当对方祖宗爷爷,怎么好意思欺负人。
宋潜机忙道:“我混账我混账,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向你赔罪,你莫哭了。”
“你为什么道歉?”鹂英也不管师父在一旁,哭得更厉害:“你这种性情,难怪要被女修骗!”
宋潜机心想,我道歉也不对?
讲不讲道理啊。
“那你说要如何,小姑奶奶。”
鹂英挂着满脸泪,眼珠一转,不知他平时怎么追那位女修的。
可是像话本中那样,花前月下,吟诗作对,讨美人欢喜?
她耍赖道:“你给我唱首歌。”
宋潜机苦笑:“我不会。”
“你给我讲个笑话。”
“我也不会。”
鹂英跺脚:“你给我作首诗,不许再说不会了!”
“我确实不会,打油诗行吗?”
鹂英连忙点头,将簪花小笔递给他。
宋潜机握笔想了想,在石桌上落笔,一气呵成:
“拟将春风添醉酒,平生万事恩怨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求仙不如——”
写到最后三个字,石桌被摊开的一册手札挡住。
上面是鹂英方才记录的棋谱,墨迹未干。
鹂英正要拿开碍事的手札,宋潜机却不愿笔意中断,便直接写在她手札上:种土豆。
噗嗤一声,少女破涕为笑。
“求仙不如种土豆,种土豆是什么呀?你胡写的对不对?”
宋潜机笑道:“不是胡写,我真的种土豆。”
鹂英正要问你为什么种这个,忽听山腰响起嘈杂人声、脚步声。
“宋师兄,你在吗?”无数声音高喊,惊飞鸟雀。
黑暗中,火光蜿蜒如长龙,一路延伸上山顶。
“我在这儿。”宋潜机喊了一声,对乘凉大爷道,“有人来找我了,我先走一步。”
他摇晃起身,鹂英上前去扶,他却已扶着亭柱站稳,示意不必。
棋鬼笑道:“今夜相聚短暂,我先送你半卷棋谱,你空闲时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棋谱?
宋潜机听他说得轻松,又见他拿出一本连封面都没有的薄册,根本不是《棋经十三篇》、《四子谱》之类。
更像《此生必学一百零八种定式》、《一本书教你成为棋道高手》、《独家名谱,助你打遍天下无敌手》之流。
他从前逃命时避入市井,混入凡人间。有些大爷们午后睡醒,便摇着蒲扇,在树荫下乘凉下棋。
旁边地摊就卖这种小册子。
宋潜机顺手接过:“谢谢大爷。”
不多时,许多人涌入山亭。一拥而上,将那醉鬼团团围住。
鹂英呆怔,只有有人拿绢帕给他擦汗,有人给他披斗篷,喂醒酒汤。
他们穿着华微宗外门弟子袍,用敬爱、崇拜的眼神看他。好像恨不得抬一顶软轿,将他抬走。
“不用扶,我没醉!”宋潜机身披斗篷,走出几步,回头挥手,“小姑娘,老大爷。有缘再见了!”
“宋师兄,你说什么,那亭子里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孟河泽诧异。
“没人?”宋潜机愕然,“你们看不到吗?”
外门弟子一齐摇头,信誓旦旦:
“真的没人,只有两片落叶。”
“师兄喝得太多,快跟我们回去吧。你外出不归,大家都很担心。”
“我果然是醉了。”
醉酒发挥不好,下不赢大爷也正常。
宋潜机笑着,任由孟河泽搀扶而去。
明月多情,春风依旧。
鹂英怔怔道:“我看他棋路孤绝,便以为他没有朋友,才一个人喝闷酒。没想到……”
“他确实没有朋友。”棋鬼叹息。
鹂英望着他背影远去。
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也被照顾的很好。
呼朋引伴,众星捧月。
鹂英忽然觉得他很孤独,像一个人走在北风呼啸的深夜里。
月光照在他身上,冷冷清清,好似落了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