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正值舞象之年, 正是情感丰沛之时。
而曹操与袁绍在反目成仇以前曾是相处了几十年的好友,袁家人对于曹丕而言并不只是毫无关联的俘虏。因此,在见到满室妇人含泪饮泣之际, 曹丕着实做不到无动于衷、冷血以待。
他想起长兄曹昂亡故的那天,听闻死讯的嫡母丁氏亦是这般悲若心丧, 涕泪涟洏。那是曹丕第一次见到向来果敢坚强的嫡母露出那般脆弱的姿态, 也是第一次痛入骨髓地知晓了乱世的残酷, 了解到:个人的身死荣辱牵系了一整个家、一整个族。而乱世之于女子总是尤为苛刻, 她们不但要承受失去至亲的苦痛,还失去了甘足可期的未来。
那一天,年少的曹丕终于认识到野心的合理性,也终于意识他身上具备的重责。
他沉稳地安抚了袁家的亲眷,并善意地给袁家哭成花狸的新妇递了一条手巾。他未曾料到,这片临时兴起的恻隐之心, 变成越传越离谱的风流韵事, 还让他差点被硬塞一个新妇。
被带到曹操面前后,曹丕行了拜礼,薄唇微绷。
曹操与曹丕是亲父子,此处又无外人, 便少了客套问候, 直入主题。
“我欲让你纳甄氏为妇,如何?”
似是想到甄氏的身份, 他又多加了一句, “甄氏也是望族出身,纳了她也不算辱没……”
曹丕知晓甄氏美貌, 但听曹操的这番话, 他总觉得心里不对味。
甄氏生自簪缨之家, 家世显达,否则她也不会成为袁绍次子的嫡妻。只可惜她出仕任官的父兄早死,族群凋零,又成了战败俘虏之身,无人能为她出头,竟连决定去处的自由都一并失去。
曹丕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战败,自己的母亲与姐妹失去庇护,是否会与甄氏落到同等下场。他谨慎地道:“甄氏为袁熙内妇,而袁熙还未身亡……若强令甄氏改栖息之身,让甄氏如何自处?”
而他也会背上夺人/妻之名,何苦来哉。
曹操不知曹丕心底的想法,见他为甄氏考虑至此,越发觉得曹丕对甄氏有意。
他不由打趣了曹丕一番,随后道:
“袁熙败走之身,负隅顽抗,何须与他讲道义?他既抛母弃妻而走,早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郑平也曾在类似魏晋的背景环境中生活过,知道曹操这番话乃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思维。
这个时代弱肉强食,俘虏毫无人权,能凭借自身才干而得到赦免与重用的人少而又少。因战败而被俘虏的家眷可以说是任人宰割,一些不厚道的豪强甚至可能因为私人恩怨而施以恶行,乃至将他们没入贱籍。
以大时代而言,曹操罔顾甄氏个人意志的想法符合当下的普遍价值观,甚至还能得旁人一句称赞,认为他对袁家人有够优待。
郑平却觉得极不愉快。
大约是属于平等与人权的法则已经刻入他的潜意识中,哪怕知道曹操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无可厚非,他仍神色淡淡地刺道:
“司空所言极是,世人当效仿之。有朝一日若司空败走,妻女尽数被掳,司空也不过是‘早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若旁人如此“咒”他,曹操早已翻脸。可他被郑平长时间磨出来的抗性弄得麻木,竟一点也生不出气愤的感觉。
他木然地构想郑平所说的可能性,越是往深处想,越觉得尴尬。
只有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才知道自己的施加的究竟是恩典还是伤害。
袁绍到底是他的旧友,曾帮助他良多。纵然他们二人因为权利反目成仇,这份仇也随着袁绍的病逝烟消云散。
如今他占领了邺城,身为袁绍故交的他理应照拂袁绍的家人,而不是严加逼迫。
曹操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他已至高位,无法轻易认错,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才想到一般,派人去找甄氏问信。
“去问问甄氏:如今她与袁熙分割两地,是否有和离再嫁之意。若她愿意,我曹家必会善待之。”
虽派人去咨询,曹操却不认为甄氏会拒绝。
从世家贵女、贵门新妇沦为俘虏,娇养而长的弱女子如何吃得了苦?美貌与才名对于贵人而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