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面对俸禄不足二百石的微末县官,荀彧亦不曾有任何轻慢之色,语气平和而雅淳:
“今日之来意,方才已如数告知二位。二位公务繁忙,彧不便多扰,先走一步。”
说完,敛衽欲起。
县令连忙站起身,与县尉一同避退行礼:
“恭送令君(侍中)。”
在低头行礼的时候,县尉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还未离开的荀彧道:
“厚颜请侍中留步。今日有一事,不知如何衡定,恳请侍中支招……”
荀彧依言停下:“愿闻其详。”
县尉便将祢衡的事完整地说了一遍。
尽管祢衡在登记案牍之前另说了一件重要的事,有足够的分量让县尉“秉公执法”。可县尉自知官职低微,顶上不管哪个官员跺一跺脚,他都心惊胆战,又怎么敢冒着得罪曹操的风险彻查此案。
之前为了打发“瘟神”,他答应得飞快,此时想来却有些许后悔,不得不鼓起勇气,向荀彧打听风声。
荀彧听完县尉的话,眉峰逐渐聚拢,如同一副因为滴了水而洇开的山水墨画:“竟有此事?”
县尉本就有几分忐忑的心思,见荀彧皱眉,立马想岔了,以为荀彧对他接下祢衡报案的行为存有不满。
仔细一想,祢衡以前也对荀彧喷过“毒液”。荀彧出身名族,年少有为,却被祢衡说成“只有一张脸好看”,这样的贬损,对于重视名望的名臣士子而言无异于对面吐沫,换个脾气差的,都能当场一剑把祢衡戳死。
县尉怕自己无意中因为祢衡的事得罪荀彧,立即撇清干系:“祢生言语无状,迟早有这么一遭。只是下官负责城中治安,若不理会祢生的申诉,恐怕说不过去……”
荀彧何等通透,只一眼便知自己方才的表现让县尉误会了。
他没有急着替自己解释,只郑重肃容道:
“据法不阿,更不移于情。法者,不因人而异,不因时而改。无论祢处士是怎样的人,是否被他人所喜——平白遭此灾祸,蒙受不公之事,便是不该。县尉能一视同仁,为他申冤做主,正是公义之举。”
县尉羞愧得红了脸,明白自己错估了君子的胸襟,一拜再拜,嗫嚅道:“得侍中此言,下官羞愧难当。觍着老脸再问一句,昨日祢生击鼓辱骂司空……”
荀彧制止县尉的歉礼,抚慰道:“二事不可混为一谈。不管司空对祢处士有何看法,对于此事,皆不过‘秉公执法’四个字罢了。县尉只需谨记职责,恪公守纪,绝不会得司空怪罪。”
郑平不知道府衙的后堂正有一个“自己”得罪过的大佬在帮“自己”说话。他走出府衙后,没有叫车,而是打着“摸索地图”的心思,散步似的往东城走。
刚才在府衙的小小发作,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本就没指望能一口气说服那位胆小怕事的县尉,让他为自己尽心竭力。
但他把握着分寸,放饵给县尉咬。最后那句不轻不重的揶揄,既不会让县尉真的恼羞成怒,又给他安了心。
至于县尉之后会不会请示曹操,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郑平找到卖吃食的市,买了点填肚子的主食充当午餐,思绪飞转,想到了原主的姓名。
原主姓祢,名衡,字正平……这个字倒是与他的姓名发音相近。
引起郑平关注的倒不是这个与他有缘的“字”,而是原主的姓。
祢。
根据他的知识储备库,他可以肯定:从古至今,除了祢衡以外,似乎没见过第二个姓“祢”的。
有关“祢”这个姓氏的文字记载,唯独只有一个“祢衡”。
如果是姓氏变更、族群失传,现代没有姓“祢”的人倒是可以理解,可为什么古代也没有?
究其原因,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祢”这个姓氏确实是古代一个十分小众的姓氏,族群不多,在历史上留下雪泥鸿爪的唯有祢衡一人。
其二,“祢”这个姓氏……其实是个伪姓。
换而言之,祢衡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原主的化名。
想到这,郑平不由哑然失笑。
如果“祢衡”这两个字真的只是原主起的假名,那么……这个少年确有几分轻狂。
根据古时之人的称谓,“父”代表亲生父亲,“考”代表死去的父亲,而“祢”……则是指宗庙中供奉了牌位、接受子孙跪拜的亲父与嗣父。
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若是把“祢”作为假姓,大概可以解读成“我是你跪拜的爹”、“给你爸爸行礼”……结合原主的脾性,还真有几分可能。
再加上原主箱箧中一些不可能出现在寻常人家的宝物,对于他的身份,郑平多少猜到了几分,只不知那张写了“祢衡”大名的通行证(传书)是怎么拿到的……
正想得出神,郑平突然感到衣裳右摆传来一阵拉力。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垂髫小童正抓着他的衣摆,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