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驼城。
颂枢客栈的大堂还有人喝着酒, 津津乐道那一日魔修互相残杀的局面,狂扬换了一身素色的衣服, 摘了面具,敛了气息,独自饮酒, 默然听着。自他来铜驼城,已从不同人口中听到了大加渲染的不同细节。江随澜会杀楼冰,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楼冰会真的死在江随澜手里,更出乎他的意料。
到底是废物。狂扬嗤然想着。
外面日头渐盛, 狂扬要了一坛新酒, 不多时,就有三人从外面走进来, 到狂扬这一桌坐下,两男一女, 女的那个正是楼雪。那两个男的, 一个是新晋的“日月盈仄”中的盈, 另一个是“天地玄黄”中的天。
狂扬给这三人递了酒,先对楼雪笑盈盈道:“你兄长死了。”
楼雪抬了眼, 常人很难透过这张冰冷的脸颊看清楚她的情绪, 但狂扬知道, 楼雪是震动的。她嗓音沉冷:“谁杀的?”
“江随澜,”在楼雪脸一绷, 杀气毕露时, 狂扬手掌微微往下一压, 说,“不过你不能动他,他是我的。”
楼雪眉峰微挑,字字凝霜:“我不能动他?我唯一的哥哥死了,我总要为他报仇。”
狂扬目光在颂枢客栈环顾一周,说:“这座城都留给你泄愤,如何?”
楼雪沉默了。
“洪带人到了么?”狂扬问。
天说:“快到城外了。”
狂扬站起来,把那杯酒饮尽了:“那你们可以动手了。”
楼雪率先站起来,长剑出鞘,颂枢客栈的气温陡然降低。
狂扬走出客栈,将寒气与血气丢在身后,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论什么时候,这种时刻都叫他愉悦。
客栈外本来是灿烂阳光,狂扬走出去没多久,天忽然阴了,乌云翻卷,在铜驼城上空聚集,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有神识落在他身上。
那神识就是重压,狂扬脸色微变,抬头看向周围,却没有看到人。
耳边静了,没有风,也没有丝毫他人的声息。
就连天空风起云涌也是无声的。
狂扬往后退了一步,便有风猛地逼近到他面前。他灵光一闪,遽然明晰,这是无境的域!
“你带了多少人来铜驼城?”
狂扬猝然回身,看到一身青衣的兰湘子,神情淡淡的,每一步都很轻,落在狂扬眼中,却有超越万钧的力量。
“很多……”狂扬笑道,“兰湘子,久仰大名。”
“狂扬,吾亦久仰你之名。”
“叫无境这样惦记,是我的荣幸。”
兰湘子不再多言,只一步步朝狂扬走来。
每往前一步,就更一步地深入尘世间的因果。
狂扬仍然保持着笑容:“兰湘子,你想做什么?你应当知晓,无境受天道限制,不论我们是仙修还是魔修,你都不能对我们动手。”
兰湘子摇了摇头,道:“狂扬,你这一步走错了,你今天带了多少魔修来,就会有多少魔修死在铜驼城。”
他伸出一指,点在狂扬眉心。
狂扬睁大眼睛,被定在了原地,无境的力量从眉心一点往下冲荡,不到一呼吸间,他便经脉寸裂,丹田具毁,一呼吸后,他肉身爆裂,炸成四溅的肉酱。
这就是无境的一击。
这就是当年潜阳看到的,兰湘子杀人的一指。
雷电降了下来,落在兰湘子身上,他眉眼未动,继续往前走。
每一步,都伴随着脚下石板的龟裂。
他推开颂枢客栈的门,找到天、盈、楼雪。依次指过去。
楼雪是最后,她不是不想躲,但在无境的域里,她被全面压制,根本动弹不得。因为极端的恐惧,她显出了原身,眼珠变成惨白色,她看着那只手指伸过来,脑中闪过她这一生——母亲送哥哥修仙,却教她修魔,父亲和母亲结合后,在桓洲山林还另有一位妻子,生的孩子都是那恐怖的样子,连像样的人形都不会化,她还是少女时,琰洲坠落,母亲在魔渊,保护了她不到十年就去世了,她那时才刚修到入境,活得那样惨,但终于想尽办法咬牙活了下来。活下来,匍匐在魔神脚下请求带她出去,后来和狂扬站到了一起,一百多年前,有了出魔渊的机会,机缘巧合,在缇洲遇见了哥哥,她求狂扬,狂扬喂了他的血肉给哥哥,救活了他。哥哥是个傻子,满心满眼只有孤琴,魔渊恐怖,起初哥哥像是惊弓之鸟,可她不嫌弃,那是她唯一的哥哥。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哥哥死了,现在轮到她死了。楼雪怔怔然想: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为了什么呀?
兰湘子的指尖落下来。
她苍白的肉.体分崩离析,冰白的眼珠滚落在地上,丁零当啷,声音清脆。
今日的铜驼城,到处是血腥的味道。
雷电没有阻挡住兰湘子的步伐,他浑身沐浴电光,在他的域内,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又一个魔修。城内城外,无一漏网之鱼。直到最后,他在电光中化为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