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言辞回屋已近戌时。
连日奔波担忧所积攒的疲惫终于在这刻登了顶, 在红湘的伺候下用完饭,简单地梳洗一番,甚至连被水浸得半潮的发都顾不上擦干, 直接便挥退了左右,蹒跚走到床榻边躺下了。
脱下外衫, 藏在高高的衣领下的掐痕才微微显露了出来。
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是那圈印记非但没有消退, 反而渐渐沉淀出了一种青紫色,在旁边白皙的肤色衬托下, 越发显得可怖。
言辞伸手在脖颈处按了按:不过好在擦了药之后,感觉倒没有最开始那么疼了。
天越发的凉,窗户开着, 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屋子里气温低的像是个小冰窖。
言辞躺在床上却懒洋洋地不想起身去关窗, 只是蜷缩起来, 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一些。
只是明明身体乏累, 但偏偏精神倒是亢奋得厉害。
言辞侧躺着仰头看着床边随风摇曳的璎珞, 脑子里却又不自觉地想起了言成荣最后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先前在书房里因为心虚,所以没能细想,但是这会儿冷静下来,再来进行复盘,却好像总有些地方存在着些说不上的违和。
“你与摄政王——”
先前他想问的是什么呢?
言辞翻了个身, 将床边的引枕抱在了怀里:他原先一直担心的, 是言成荣当夜早在姬无咎那里, 就发现了他已经分化成了凤君。
毕竟凤君那样独特的信息素是掩饰不了的,作为龙君,只消看上一眼,就能立刻分辨出他的真实身份。
但是奇怪的点在于,从刚刚书房的谈话来看,言成荣显然并不知道。
退一步来说,如果他是在假装,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毕竟他若作为荣王府的世子,凤君的身份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依照荣王的立场,与其等着这颗炸弹不知什么时候爆炸,不如趁着其他人还未察觉,主动拆除更好。
那么,如果他是真的还没发现……
言辞微微拧着眉头思索:这是不是代表着,那天晚上在姬无咎的府邸,他其实并没有直接见到他便走了?
略有些焦躁地又翻了一个身:难道说,那天晚上,他和姬无咎之间也发生了什么?紧迫到以致于他甚至根本无暇顾及到他?
言辞回忆了一下最后和姬无咎相处的时刻,但无论是言行举止,也没能看出有什么异常。
身边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偏偏还喜欢联合起来在他面前演聊斋。
微微叹了一口,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像是针扎似的疼。
轻轻在眉心上按了按,想要稍微缓解一下这种乏累。
——如果他不是荣王世子,言成荣不是荣王,他倒真想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但是问题在于他是。
倒也不是稀罕这个世子位置。但是事实就是,无论言成荣对他人生到底是怎么样的规划,只要他还是个平君世子,他的命运至少还能由自己去抗争去把握。
可一旦荣王发现一直看重的嫡长子是个凤君——在这个以“凤君只能用来繁衍后嗣”为主流观点的世界里,他的未来恐怕与之前那个梦也所差无几了。
虽然那个梦不过只是他胡思乱想下的产物,并不能做真,但是说到底,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还是不相信荣王。
言辞将脸埋进引枕里:关于他的身份,说与不说都是在刀尖上起舞。
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几天,身边亲近的仆从都是平君,还能强撑着瞒一瞒。但是时间久了,等到瞒不住了又要怎么办?
时间并不充裕,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
姬元徵这病来势极凶,从秋猎围场到皇宫,十几名御医守在榻前轮番照料,一时都不敢停歇。就算如此,也整整过了三天,等到了这天的后半夜,人这才悠悠转醒,看起来稍微缓和了过来。
床榻前,皇后、皇贵妃带着众皇子、公主正焦急的守着,眼见着姬元徵终于醒了,一个个涌上来,七嘴八舌的围在床头,几乎都要喜极而泣。
但姬元徵却没看他们。
躺在床榻上虚弱地抬了抬眼皮,往周围看了一圈,最终落到了站在床尾的姬无咎,张张嘴,喑哑道:“你们都出去。”
姬子楚站在最前方,听着他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顺着姬元徵的视线看了过去。
目光在姬无咎身上稍顿,眸子动了动,轻声喊了句:“父皇……”
但这才刚刚开口,却见那边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摆了摆手将他话强行打断了。
姬元徵的呼吸声稍重了点,喘了许久,似乎对面前的这群人有些不耐了。眉头拧着,又重复了一遍道:“出去。”
姬子楚旁边,皇后瞧着他的表情,似乎也觉出了一些不对。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却没多说什么。
擦了下眼角的泪,啜着丝得体的笑朝着姬元徵的方向福身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