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之际,李隆基才辗转由权楚临处知悉此事,也才明白圣驾东行之后还要加派京营将士监视他的府邸,原来是担心他里通外蕃。
这无妄之灾自让李隆基愤慨不已,他对圣人、对太皇太后虽然深存怨念,但不至于数典忘祖、出卖家国。圣人以此设防,可以察知其心境已经将自己视作十恶不赦之类。
新年之前,权楚临却主动将吐蕃暗藏坊间的眼线引入王邸相见,李隆基羞恼惊诧之余,心中却觉得有些可笑。圣人看似英明,实则也是视听昏聩,防他如贼、却根本不知所放置的耳目已经是逆骨暗生!
吐蕃人所以厚礼贿结,是想对他进行鼓动隐忧、作为搅乱大唐政治时局的一枚棋子。而权楚临肯于穿针引线,这自然也是圣人虐害关中世族的余患流毒。
这几方阴谋构陷,已经逼得他无从躲避,但李隆基却仍一直没有松口表态,所恃无非事情一旦泄露,众人俱是一死,这些人也绝不敢逼迫太甚、把事做绝。
吐蕃人所贿献礼货一直收存邸中,这自然是一大物证祸根。权楚临反志甚坚,其人党徒当值时也不给李隆基留下消弭祸根的漏洞,至于其他京营将士当值,他就更加不敢张示运出。
太平公主既然敢逼他歌颂那祸国老妪,那他也不妨稍借声势、祸水东引,将罪证分摊给这姑母一部分。
归邸坐定未久,安平王李隆范便又匆匆入邸,开口便说道:“三兄你知不知,今早大长公主使员着令二兄前往乾陵,辅助同王修备皇陵?二兄恐你怨忿,不知该不该行。”
昨夜一番崩溃放纵,此类小事已经很难再撼动李隆基心防,闻言后便说道:“既然亲长有使,不妨直去。即便就此喧闹,也只是让时流耻笑宗家伦情淡薄。”
“既然三兄你无异议,那我便归告二兄,让他速行。”
李隆范闻言后虽有些意外,但也未再更作询问,只是又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太皇太后总算遭天收拿,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人情势之内刁难咱们兄弟,处境可以大有宽松了。”
李隆基本不欲多说,听到这话后则忍不住冷笑道:“时至今日,四郎你还觉得只是太皇太后厌恶咱们兄弟?她死了咱们便能宽心?”
“我当然明白,人事纷繁、利害复杂。三兄你所遭遇的刁难,我又不是无眼望见……”
李隆范听到这话后脸色一沉,继而又说道:“但之前二兄也有劝说,尊者虽有防备,但也需要修饰表情,只要咱们谨慎自守,并不会赶尽杀绝……”
“此一时、彼一时!旧者家国新安,躁不如静,我兄弟齿龄稚嫩,即便暂作收留也无称大害,不值得因此败坏他苦心营就的大局。但今时过境迁,我兄弟各自开枝散叶,而其恩威愈炽、局势愈稳,已经不能旧态视之……”
讲到这里,李隆基抬眼望向北面,眼神深沉的凝声道:“日前北征军伍已经扫定突厥,至此周边外患悉数镇定,篱墙筑定,常情惯理、接下来难道不该打扫厅堂?日前我已经遭受污名定罪,今再引颈就戮,内外又有谁敢置一辞?”
“不会罢?不会真的……三兄你怕是想得太多,往年尚肯收留,今又何必再生波澜……”
李隆范听到这番分析,一时间也是幡然色变、坐立不安,连连摇头,不敢也不愿相信。
眼见李隆范还心存侥幸,李隆基一时间也生不出什么嘲笑或训斥的想法,事实上他又何尝想面对这种必死的局面。
但过去这段时间里,圣人先是以张说做局、直接将他踢出朝堂、禁锢家中,之后又担心他与吐蕃勾结、加派军士驻守。继而就连权楚临这样的关中世族余子都已经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主动招引蕃国奸细入他庭门,他哪怕再乐观,也已经深知死局已经织定,退则万劫不复、进亦生机渺茫。
当然,他如今处境最大的凶险还在于不该让王守一去主动纠缠招惹权楚临这个京营郎将。当时只为求一方便从容,却没想到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竟有如此毒心包藏!
“我不想死!三兄,我……”
见兄长只是沉默不语,李隆范便越加的惶恐,眼泪夺眶而出,扯着李隆基的胳膊便悲声道:“三兄,你满腹的主意,一定要给咱们兄弟寻到一条活路!去求圣人、去……他总是咱们堂兄,咱们生人无作大恶,未来也决计不会,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留下一条活路!”
眼见李隆范如此惊惧惶恐,李隆基心中也半是惭愧、半是懊悔,他自不敢将真正的险恶所在告知,只是拍着兄弟肩膀叹声道:“四郎不要惊怕,我兄弟生则同荣、死亦同行。是生是死,都不孤独。但只要还要人力可作回挽之处,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