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冷哼道:“你道我真有太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前夜至今忙得衣不解带,大势虽然初定,还有太多人事骚扰。能不能让人省心一些?”
“嗯……”
一声似有似无的低哼,李潼也并未留意,但当再掬水拍脸时,那温滑的脸庞却贴他掌心轻微的磨动起来起来,特别掌心里一突一突似是舌尖正在清点着口腔内壁。
他的手掌蓦地一僵,片刻后五指一收紧扣在樱唇并那光洁白皙的下巴上。上官婉儿下意识的闷哼一声,两手扶住了盆沿,脑袋微微侧转,略显红肿的眼睑下水珠滑落,像极了溢出眼角的风情。
李潼握住头发的左手蓦地一收,上官婉儿吃痛下头颅微仰、又是闷哼一声,接着他又将沾水的手掌拍打着那光滑的脸庞。
“你们这些内宫闲人,惯会无病呻吟。坊里多少无辜寒苦,冬不加衣,昼夜无食,又怎么会有温汤整日备用?还是添了香料的香汤,一盆汤、几家食!日常耗用,庶人倾家难追,有什么资格感叹生人多艰?”
李潼一边低喝着,一边又给上官婉儿胡乱抹了几把脸。
这女人妖娆起来让人心不能定,李潼也更加感觉到为什么会有衣冠禽兽这种说法,起码现在这番话所带来的道德感满足,能够让他略微掩饰一下自己的真实情绪。
说话间,他又转身去找擦脸的丝布,却忘了左手里还抓着上官婉儿满头发丝,上官婉儿被这一带,半身都撞在了他的膝上,挣扎着扶膝而起,声若蚊呐道:“让我自己来吧。”
她抬指轻敲脑后李潼的手背,待到松手后便起身匆匆向内舍行去。
李潼指尖轻捻,一股香气浓而不散,片刻后嗤笑一声,就着铜盆里的温水洗了洗手,甩干水渍后便又坐回了席中。
上官婉儿再返回时,周身上下已是焕然一新,头发挽成散髻,素白的脸庞又恢复了往常的清丽,只是脸颊上红晕隐现、胜过脂粉的娇嫩。
她衫裙外罩了一件羽毛外翻的半臂小衫,只是脖颈稍显颀长,并不能够很好的掩饰那一道环颈的红痕。待到转过屏风行入外堂时,也并没有入座,只是垂首站在李潼席前。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人谁能免心口不一?我又不是刑司的官长入问,也不能一言决断你的生死。只有活着,才能有或悲或喜的感受,泥销玉体,也只是虫鼠几顿加餐。你待我是怨是恨,总有几分故情使然,但那些蛇虫之属,可不会对你留情不啖。”
这话意思倒是安慰,但上官婉儿听来总觉有些刺耳,下意识皱了皱眉,又忍不住抬眼望向李潼,语调嗔怨难免:“殿下口中的故情,就是吝啬到一副棺椁都不愿舍?”
李潼闻言后倒想跟上官婉儿科普一下北邙山上坟摞坟的壮观,任你怎样的香艳国色、风情无边,几百年重见天日后,无非一具虫蚁都不愿青睐的枯骨。
但想到上官婉儿情绪刚经大起大落,也就不再多说这种煞风景的话,只是又说了一句:“随我出宫吧?”
上官婉儿仍是摇头,只是语调较之刚才多了几分感情:“陛下恩我,非是短情。妾虽卑弱,但不愿此时相弃远离。殿下能念故情,施我深刻眷顾,妾能得此,已经深感庆幸,实在不敢再作他想。”
听到上官婉儿的回答,李潼又长叹一声。有的事情,哪怕到了如今的他,仍然感觉有些难办。人有各自的社会身份,越显著对人的限制就越大。眼下的他,的确是不敢对上官婉儿轻作什么明确许诺。
“殿下无需以妾为忧计,生人并非短年,未逢殿下之前,妾也是一身在此。余生或长或短,自然也只是努力生活。”
上官婉儿一边说着,一边徐徐拜于李潼面前,并低声道:“殿下宏图在展,足及青云。妾只是道途俗色,未称瑰美,能得顿足一顾,已经是喜甚幸甚。憾我命途乖戾,不能附从余生,了断于此,亦是有情人各得安定。”
“你先安心休息,待到闲时,再来探望。”
李潼默然良久,见天色已经渐晚,便起身说道,并向门外走去。上官婉儿则膝行相送,望着李潼的背影两眼出神。
行出几步后,李潼垂眼看看护臂上的深刻齿痕,心中一动,抽刀用刀刃划开捆缚的皮索,又转回头来,行至倚门相送的上官婉儿面前,弯腰放在了她的面前,手掌抚其发顶,轻声道:“以此为寄罢,许诺众多,俗言难凭。但究竟了断与否,并不在你,安心等待。”
上官婉儿两手捧住那皮革,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殿下一言,虽不夺我性命,却要让我生受煎熬……”
“生受煎熬者,并不止你。我也只是这烘炉中一粒菽粮,苦受烹煮,或为人加餐,或待时发芽。共苦此时,同甘于后。”
李潼索性蹲下来,一手托起上官婉儿下巴,另一只手指尖拂过颈间那一道红痕,叹息道:“不遭入骨之痛,能知当中辛苦?但使余生没有苦过当时,便再无可惧。当年初见,能知此日?或无朝夕之亲,能守久长之情,余生仍长,绝不会郁郁寡欢。”
说完后,他便又站起身来,拍拍上官婉儿光洁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