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朝堂上上下渐渐统一认识,反对派渐渐噤声,民间也接受了这个诉求,军队也集合整备了个大概,军资储备也终于差不多的时候,他这个始作俑者反而生怯了。
没错,赵玖老早便察觉到了自己的‘犹疑’,也知道周围人意识到了他的‘犹疑’,并且晓得这些人在试探自己,但说实话,他的‘犹疑’从来不是什么福建路的动乱和两浙路的秋收。
因为前者是封建时代根本无法解决的基层难题,想在这年头治理好基层,还不如想着如何整大炮蒸汽机来的容易;而后者,说白了是天象,这天象难道是他能决定的?
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雨水真成灾了,真就缓半年出兵先救灾便是了,反而简单。
那么,他赵玖对越来越近的北伐到底有什么犹疑之处呢?其实再简单不过了,答案只有一个,还是一个最简单和直接的答案——他害怕打败仗,也害怕无功而返。
因为这次北伐,于他而言是八年之功,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最终价值的检验,他跟这些恸哭失态,将人生抱负、前途、价值俱都系在北伐上的人没什么两样。
别人不晓得,他本人难道不晓得吗?此时立在雨中状若无事的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八年来,自己的畏缩、恐惧、无能、茫然、愤怒、羞惭,以及眼下的‘犹疑’都是客观存在的。
便是刚刚房子塌了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吓得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只不过,他一直掩饰的不错,扮演的不错罢了。
“陛下。”
雨水中,就在赵玖一时望着身前的吴越旧宫出神之时,赤心队平清盛那稍显怪异的口音由远及近。“吕学士到了,随学士跟来的和尚被拦在了外面……臣等找出来那七八个伤员,也都交给了和尚们。”
赵玖点点头,刚要应声,却不料,被平清盛架着的吕本中来到近处火光前,看到这边赵官家的脸庞,却是跟前两人反应一般无二,也是直接扑通一声软在了泥水中,然后掩面大哭。
赵玖见状无奈,只能重新化身赵官家,学着之前情状上前去扶人,然后好生安慰,再来一趟君臣戏码。
当然了,这个时候,身后刘洪道与仁保忠二人渐渐安稳下来,却不免愈发显出了差别——刘侍郎已经有些尴尬了,倒是仁舍人依旧陪着抹眼泪。
这还没完,不过片刻,又有宗颍、郭仲荀二人依次至此,也是扑通扑通两声坐到地上……连周围的御前班直都尴尬了起来,唯独仁保忠依然不停抹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伞下面潲了一脸水呢。
但是,即便如此,赵玖依然不敢走,因为在杭州城内的吕颐浩还没来得及过来,他无论如何都等这位相公过来,通报了讯息才能离开。
果然,又等了一阵子,眼见着一条火龙从杭州城内迎着雨水往此处赶来,然后一直等在前殿的杨沂中匆匆折返相告:“官家,吕相公到了!”
言罢,杨沂中匆匆折返再去迎接,而赵玖闻声本想直接冒雨向前,却不料身后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却是拦住了他……行宫塌的是中间部分,赵玖撤到了后面,而吕颐浩是从前面过来,这个时候就是真正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了。
不过虽然隔着一个后殿与一堆砖瓦,但吕颐浩一旦来到跟前,却是与他人全然不同的气势,其人中气十足,遥遥在雨中迎着嘈杂声相呼:“东南使相吕颐浩在此,官家何在?臣问安,请官家自回!”
此声一出,原本嘈杂的现场当即安静了下来,只有隐约乌啼与雨声尚存。
赵玖也不敢怠慢,即刻隔空相对:“朕在此处无恙……行宫已成危墙,吕相公不必过来,且归杭州城安抚人心,朕也自往胜果寺安歇。”
“臣得旨。”这边话音刚落,对面吕颐浩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再度响起。“还有几问,请官家务必直言……此番可有伤亡?”
“黑灯瞎火,不好说,但救出数人,皆是轻伤,更多伤员反而是雨夜路滑,各位卿家自各处匆匆至此所致。”赵玖对答干脆。
随即,对面又是一句:“朝廷文书、奏疏、密札可有遗漏?官家所携御宝、私押可有丢失?”
“寝宫、大殿皆无大碍,文书、奏疏、密札皆无遗漏,印玺皆在。”赵玖也扬声不停。
而很快,对面便是最后一句话了:“既如此,请御前班直统制官刘晏护送官家移跸胜果寺,统制官杨沂中留守行宫,臣自归杭州府城安歇!”
此言既罢,对面立即便有些许骚动,想来应该便是吕颐浩直接折返了,而这一边,赵官家得了此言,也即刻动身往胜果寺而去,根本就是听都不听。
刘洪道等人此时慌乱跟上,却也只能咋舌于这对君臣的干脆。
闲话少说,只说赵官家一行人转到胜果寺,御驾直接进了一个主持本身所有的卧室,然后便脱衣上床……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哪怕这位官家此时毫无睡意,也要做样子安抚人心的。
相对来说,其余大臣文武就实在了很多——经历了这么刺激的事情,又是泥水打滚,又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