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度的震惊,所有人都傻了,包括赵胤,一动不动,殿里由喧闹顿时转变为诡异的死寂。
只听见一滴滴血淌的凝滞中,赵熙行开口了,声音是克制到极致的低吼,一字一顿如刀剑斩下。
“作为圣人,我于天下无悔,作为东宫,我于百姓无愧,今生唯一的一份私心,只有她。”
赵胤瞳孔一缩。
所有人的心跳都吓得快静止了。
赵熙行缓缓俯身下来,凑近赵胤,眸子深处压着****,雪亮,又炽盛,他再次开口了,语调却意外的不稳起来,带了面对父亲时那种特有的脆弱和委屈。
“求您……求您,不要逼儿子太紧……”
然后哐当一声,殿门打开,缃袍背影就消失在夜色里,只有十月的西风灌进来,呼啦啦的。
良久,久到烛火都昏暗,诸人才缓过神来,又觉心肝俱碎,不由自主的看向赵胤,冷汗滚滚的湿透了秋袄。
“陛下……东宫他,他……”刘蕙话都说不齐全了,跪在榻前双眼红肿,只敢磕头求饶,打定了主意要抗到底。
却没有预料中的天子之怒,榻上传来笑声,窃窃的,发着颤。
刘蕙震惊的抬眸,见得赵胤捂着眼,肩膀松动着,是笑,确定他在笑,有些哽咽和不稳。
“皇后啊,还记得这小子上一次对朕发火,是什么时候么?”
刘蕙一愣,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不解的看向赵胤,小心翼翼道:“东宫号为圣人,持重守礼,怎会有发火这种失态之举呢?”
“是啊,圣人,他被天下赞誉为圣人,鸡蛋里都挑不出骨头的。”赵胤低道,蔓延开一抹苦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朕帝王之局布下的时候,他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圣人,板着风轻云淡的脸,君臣纲常倒背如流,永远都那么贤明,永远都那么完美……呵,朕一个当老子的,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赵胤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咽下鼻尖的酸涩:“可明明朕记忆中的赵熙行,这个朕二十岁时得的第一个儿子,是被称作乘风郎啊,是能把羊皮球踢到金銮殿房顶,朕抄了藤条打他,他能扯了腰带和朕对打的乘风郎啊。”
刘蕙失神:“陛下的意思是……”
赵胤又颤颤笑起来,沙哑道:“朕已经很久,很久,都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了。”
“陛下!东宫只是如今重任在肩,难免对自己审求过苛……”刘蕙下意识的辩解。
“朕知道,从踏入帝宫的那一个四月,谁又不是呢。”赵胤轻轻摇头,扯扯嘴角,“但朕就是想,止不住的想啊……想找回那个儿子……”
刘蕙惘惘道:“那,这次东宫犯上忤逆,陛下是饶过了么?”
赵胤不动声色的抹抹眼角,别过头去——
“呵,朕还得感谢花二呢,朕现在……”
戛然而止。赵胤没有说出后半句,刘蕙却知道,那一定是这样一份心情:开心,开心到要死。
钱府夜色喧嚣,一场可以掀翻天下的风波悄无声息就熄了火,各种隐情被上面下了封口令,半点火星子都没流出去。
是以在距离钱府十几里地的苏府,唢呐吹锣鼓响,苏仟和钱薇的喜事还热热闹闹的进行,程英嘤一手酒壶一手盏,和众人起哄灌新郎官的酒。
“小十三,真不行了,不行了……带会儿回房会被你舅母骂的……”苏仟左推右挡,不知是醉得还是喜得,脸红得跟火炭似的。
“诶,不行!舅舅这就急着回去了?看来以后是舅母管家呀!”程英嘤乜着眼笑,又和周遭一阵戏谑,说得苏仟的脸愈发红了。
虽有白天那等变故,但好歹有惊无险,如今结亲的又是自家舅舅,钱薇她也是中意的,所以晚来苏府大喜,好酒好宴好乐,欢笑翻上了天。
“真不是,哎呀,我跟你舅母本来就呆不了几天,过阵子她就要启程北上了,一去小半年。”苏仟窘迫的拦住涌来的酒盏,求饶,“不行了不行了,真喝不了了……嗝……”
程英嘤耳朵一尖,酒劲消了大半,拉过苏仟,肃了脸:“舅舅这什么意思?才过门的新娘子就急着远行?钱家故意轻慢我苏家呢!”
苏仟打了几个酒嗝,哭笑不得:“不是不是,阿薇是好的,钱家待我不薄。纯粹是公事,钱家祖训家国为上,我又岂好意思阻拦。”
程英嘤点头:“纵是如此,去哪儿要小半年的?”
“哎,前儿不久西域国那边来了贵客,说他们的大巫推算来年春旱严重,故赴来江南借粮。”苏仟叹了口气,“已经都谈妥了,帝宫也允了,待这几日粮车辎重备好,你舅母就要作为钱家管事的,护送这一队粮食北上。”
电光火石间,程英嘤想到两张不算陌生的面孔。
阿史那奎,加尔摩设,原来那天遇见他们,他们说进关办事,就是来找钱家借粮,备来年春旱之危。
可再一转念,程英嘤愈发蹙眉:“就算如此,这等事关重大,钱家干嘛不派个男人去?北上入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