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风波化雨笼烟,三千里迢迢,盛京的暗流蓄势待发。
进入十月,天儿一天比一天凉了,关中的北风刮得脸蛋子裂,路人们将头和手蜷在棉袄里,见面一招呼,白气从嘴里鼻里全冒。
君临江南过去了半月,江左如何热闹靡靡,帝宫就有如何冷清肃穆,圣人和继后都不在京,家国大事由监国的东宫全权负责,宵衣旰食,案牍如山,倒也在天下人面前搏了贤明的美名。
这日,勤政殿。
地龙烧得火旺,宫外秋风劲烈,宫里温暖如春,窗扇横打帘子都换了鹿皮的,一放下半点风声都溜不进来。
豆喜研着墨,能听见缠丝笼子里的青冈炭烧得噼里啪啦,太安静了,案边的赵熙行正襟危坐批着折子,也只闻朱墨勾画声。
堂下候着中书舍人,候着将东宫敕令发往三省六部,庞大的王朝秩序榫是榫卯是卯,这半月来政清人和,百官都不禁感叹,圣人不愧是圣人。
“这份春旱备粮的批文发到户部,嘱太仓院协办,还有杨功即日启程,进京赴任,相应的迎接和礼制,令吏部和礼部着重备妥。哦,今秋霜冻北边减产的良田,着都护府开皇仓。”
赵熙行一连递出好几本折子,沉稳有序的吩咐,中书舍人连忙上前接了,打开来略略查看,却是一愣。
批文都是刀凿般的小楷,好看得紧,唯独本该是署名“监国御”的地方,写了三个字“去不了”。
去不了?
中书舍人霎地想到两宫在江南赏玩,皇太子一个人留京监国,宫里闲时的碎嘴打趣过东宫可怜的,但东宫一贯的面冷眸冷,倒也看不出异样,于是反而搏了勤政的赞誉,就不知是不是东宫心里所想了。
如今看来,这答案估计是否定的。
中书舍人压下猜测,看了眼豆喜,豆喜立马瞥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他只得壮着胆,戳破了圣人的小心思:“皇太子殿下,臣斗胆……那个……署名有点不妥当。”
赵熙行微怔。拿回来一瞧,迅速的拿朱批改了,又扔回去,眉梢一挑:“你再看看,哪点不妥当?”
话里竟带了一丝丝的威胁。
中书舍人复瞧,这不都已经改过来了,当然没有不妥当了,横竖错都是他了,是他脑子又笨眼又瞎罢了。
“臣……愚钝,是臣眼神不好……臣告退。”中书舍人咽下一口气,只得退了出去,暗道回去要把《如何为官》那本书再看看。
豆喜阖上殿门,暗自欢欣,侍奉久了摸清了赵熙行的性子,果然刚才装着没看见,还是他聪明。
“准备布衣,本殿批完这折子要出去一趟。”赵熙行看了眼窗外日中的太阳,忽道了句。
豆喜下意识一愣:“出宫?殿下想去哪儿?秋狝么?”
赵熙行轻飘飘的瞪过来。豆喜连忙一拍脑门,吩咐下去,后怕自己差点又犯傻了,好不容易聪明一回,都比不过东宫的。
“还有,本殿回来后要沐浴,着太清池准备。再去翰林院捡一个好点的画待诏,要特别会画人的。”
赵熙行丢下话后,就阖上折子往暖阁去更衣了,豆喜跟上,却止不住的偷笑,画人,东宫是打算要给自己画一幅英明神武的画像罢,要知道东宫以前最不喜这些“虚招”,如今也终于上道了。
一个时辰后,赵熙行站在了吉祥铺门口。豆喜跟在身后,怀里抱了一大堆吃穿用度,脸都盖了一半了。
筎娘正在铺面招呼生意,抬头见得一张杵在大路正中央的脸,如果不看脸上那张狗皮膏药,倒是神仙下凡的好看。
“晏公子您来了!”路人热热闹闹的打招呼,这张狗皮膏药脸是熟人了,半月来隔三差五的拜访吉祥铺,街坊邻居都说,吉祥铺有福分,得了个远亲比近亲还亲。
筎娘眼皮子一跳:“那位……晏公子,能别站在大路中间么?”
“怕婆婆看不见在下。”赵熙行杵得像一根葱似的。
“老身不瞎!”筎娘佯怒骂了一句,挂了休沐的牌子,关了铺门,请两人进屋,眼神往豆喜怀里的包裹瞥。
“都是殿下带给婆婆的。”豆喜放在案板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每次来他都被当成挑夫,赵熙行是一件褙子都不会拿的,他嫌他的衣衫会起褶,有损他圣人的皮相。
赵熙行看了眼铺面,确认门都关好了,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殷勤的站到筎娘身边,弯下腰,一件件的耐心给她介绍:“这个是官窑特烧的泡菜坛子,上次您说家里的坛子不好用,本殿就令下边特意新制了一个,啊,还有这个,西域进贡的狐皮被子,天儿冷了,怕您老冻着,本殿特意挑的,还有这件雨披褙子……”
筎娘对泡菜坛子很感兴趣,伸手想要捞,却隔得太远,却赵熙行一把伸手过去,忙不迭的抱了来放到筎娘跟前,还特意扯起袖口擦了擦坛沿。
“嗯,好坛子。”筎娘满意。
“您老要是中意,本殿让官窑多烧几个,花样制式什么的,您给个话,十来天就出来。”赵熙行接口,毛顺得那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