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十艳之首,花魁双生之一,能让她那个铁面大将军的父亲犯错的人物,她原以为怎么都得是夭桃秾李红裙妒,却画卷上的倚窗女子,瞧不出半点名妓的派头。
乌油油的发绾到脑后,一缕青丝垂下来,在巴掌大的小脸边晃,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笑,鸦鬓间新簪的茉莉花,便是所有的金玉之饰了。
身上一袭靛蓝绸衫,也没有多余的刺绣,窄袖紧腰倒是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盈盈不堪一握,留着二寸青葱指的玉手执了把苏绣团扇,似乎轻轻摇着,手腕上一串翡翠镯子,仿佛能闻环佩叮当。
清清简简,利利落落,不富贵,无妖冶,却是从每一根骨头,每一个毛孔,甚至每一根发丝,都透露出“艳”这个字。
那是种很难描述的冲击力。和容颜无关,和衣饰无关,场中诸人却在瞧那么一眼,就知了何谓艳绝天下,恨不能一睹当年风采。
美人在骨,不在皮。是了,临江仙艳绝,在骨,于是英雄折腰。
赵熙衍深吸一口气,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江南秋晚,一城黑瓦白墙,一路银杏金黄,一线远山出岫,诸般淡渺渺,如同水墨画。
但就是这狼毫彩料浸透了水的落笔,却画出了一幅游人只合江南老。
“原来,原来,我母亲的艳名,不是因为她如何。”程英嘤也顺着赵熙衍的目光看去,笑了,“而是因为,见她,如见江南。”
沈银和流香亦在旁边叹服:“以前都说天子脚下盛京好,大气富丽牡丹秾。却如今方知艳字千般相,南国独占半。”
“……所以,我母亲是舍不得这样风光的日子,所以不愿进京来照料我么?”
程英嘤伸出手,轻抚美人画卷,指尖凝滞,想到儿时被锁在程家别邸里的岁月,从三岁到十二岁,能听见自己的回声被富丽堂皇的高墙撞回来,一圈圈的,奴仆们跪在脚下,永远是冷漠而疏离。
连雨霖铃都能为了赵熙衍搬进赵府,独她九年的寂寞和怨,当年一个人长大的孩子,到底是存了一份难释的凉。
“小十三,姐姐她绝无此意!哪有当娘的不念骨肉的?湘妃梁的典故……”苏仟微急,连忙辩解,却被程英嘤打断,似乎不愿多听。
“我知道,可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母亲要丢下我一个人在程府。”程英嘤无力笑笑,没有母亲的童年,谁轻易放得下呢。
苏仟和念奴娇对视一眼,点点头,女子遂取出一封备好的书信,交给程英嘤:“既如此,此事暂先作罢,慢慢来总会得解的。只是奴有一事麻烦二姑娘,能否把这封信交予南夫人?”
“秦南乡?”程英嘤跟着转了话题过去。
念奴娇点点头,下意识的看了眼苏仟:“不错。听闻南夫人现住您院中,奴有些事与夫人商议,能否请您行个方便,回去时将信交予夫人?”
程英嘤自然就接了,并没多想,倒是旁边的苏仟和念奴娇都松了口气,俨然得逞了什么。
却这时,黄花梨雕花门被从外打开,一名小伎慌张张的闯进来,倒头就拜:“娘子,家主来了。”
念奴娇向众人打了个千儿,歉意的笑笑,转头对小伎吩咐:“慌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按照以往的规矩,挑些顶尖的姑娘先去迎着,我这就来!”
言罢,念奴娇理了理发鬓,便要踏门出去,瞧得场中诸人发怔:“娇娘子这就丢下我们了?因为钱家主来了?走得这般殷切?”
程英嘤看了眼赵熙衍,蹙眉:“娘子颠倒规矩了罢。六殿下莅临,你却要顾家主去,堂堂天家六皇子,还比不过江南臣的面子么。”
念奴娇眨眨眼,不置可否的赔了个礼:“殿下恕罪。奴并不是有意轻慢殿下,只是有些心知肚明的事儿,就算圣人亲临也是一样,还望殿下就莫较真了。”
苏仟在旁边两头打圆场:“难得糊涂,糊涂,都消消气……”
赵熙衍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因为在江南之地,圣旨还不如家主的一句话管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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